白参处。
沈长思拖着虚弱的身体紧靠在窗边,屋外树影婆娑,阳光明媚,却半点不入她的心。
元业回到白参后,将满身伤痕的沈回生交给了元武安,由他带着回了天宫。
而他紧接着便赶去沈长思的身边。
很想她,很想见她。
沈长思心里本是空荡荡的,却因为窗子“吱呀”声起,瞬间活了过来。
元业从开着的木窗后探过头,盈盈笑意,堪比微风,胜过阳光。
“走呀。”沈长思说道
元业笑了笑,似是在意料之内:“好。”
“不问问去哪?”
“哪都好,青砖黛瓦,大漠孤烟,都好。”
他说的欢快,沈长思听着更是高兴。
“有你都好。”元业补充道
说罢,二人便像是定情不悔的佳人才子般,留下告别的字条。
天高海阔,何处不为家。
不久后,在江南某个小镇,突然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两个人,紧握着彼此的手,顶着高照的日头,奔跑在茫茫人海中。
没有灭族之恨,没有家破之仇,
有的,就只是元业与沈长思二人,
足矣。
就这么疯跑了将近一刻,二人才找了一茶馆坐定休息。
沈长思喘着粗气,接连灌了几杯茶水。
元业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才想起她的身子还虚弱得很,立刻心疼自责道:“慢点喝,我们用完午饭,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嗯~”沈长思依旧低头抿着茶,含糊间一个拒绝的“嗯”拐了弯,连连摇头表示抗拒,不愿休息。
元业顶着难得的撒娇,耐心哄着眼前的人,揉碎了字句,稍微说快了半点都舍不得。
哄着哄着,桌上的糕点都下去了小半份。
隔壁桌的大哥看了好一会儿的热闹,终于忍不住凑上来说道:“小兄弟这么疼娘子,新婚吧。”
沈长思一口糕点一口茶,听此言,没忍住呛了一口。
元业一边偷笑一边拍了拍她,还不忘回大哥一句:“不是,相识多年,求之数年,得之还望有万万年。”
元业看向沈长思,不知是呛得脸红亦或是其他原因,只见沈长思对上元业的眼神,呆愣片刻,而后猛地起身说道:“去,去休息吧。”
而后不等人答应,便独自走出茶馆上了街。
待到元业付了钱紧跟着出了茶馆后,只见沈长思在不远处的一方摊位前兴奋地冲着他招手,元业走上前,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发饰,抬手便敲了下她的额头:“小骗子,买完这个就回去休息可好。”
“听你的。”
元业付过钱,沈长思拿起簪子放在元业的手里,等着他插进她的发间。
这些年沈长思攒下的发饰、耳饰多到可以铺满这街上所有的小商铺,但每每看见卖饰品的铺子,总是走不动路。
元业将簪子工整地插入发间,嘴上倒是忍不住醋上一醋:“是本神官更得你心还是这亮晃晃的簪子?”
“你你你,当然是你。”
虽是真心,但沈长思料想到元业并不觉得她会如此爽快地说出这让人脸红的话,于是甜腻的言语一出口,元业便像被天大的馅饼砸晕了一般,饶是平日里巧舌如簧似他,此时此刻舌头却打了结。
沈长思微微挑眉,得意地拉着这天上地下,东西南北分不清是哪的人离开摊位,待到太阳爬到正头顶,二人已经安坐在客栈的上房中,要来了话本、笔墨,又端来了消暑的吃食,打算安然地度过一个午后。
元业举着话本,越看心里越是不安。
这文中讲的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于危难中相识,相互扶持走过重重困难,本以为会结局圆满,最后却因所求所想不同,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最终分别的故事。
他合上书,郁闷不已。
长思所求是什么呢?
他们相识于微末,一路走来,日子看似明朗起来,但他始终知道,沈长思的心不在天宫。
不在天宫,不在苦岸。
那,是否可以永远地放在他的身上?
沈长思感知到他的目光久久,便头也不抬地说道:“过来坐?”
元业瞬移到她的身后,猝不及防地将人压在书案前,沈长思略微吃痛却忍俊不禁道:“太沉了,元业大人。”
元业嘴上说着:“不沉”,却轻抬了身子,再搂搂紧。
沈长思松了口气,任由他抱着:“话本这么快就看完了?”
“没意思。”元业头靠在她的肩,快速答道
“真的?”沈长思抽出元业手中的书,刚打算翻看,就被身后的元业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按了回去。
“别看这个了,等本神官高兴了,我让那缘续写一本属于我们的故事,一定比这个好看。”
“我们?”
沈长思歪了歪头。
我们......
她与元业之间,多是她理亏于元业。
三百年前她初入天宫,深陷血海,却复仇无门,被囚于驭雷台终不见天日。
就这样意志消沉了一年有余,君上带来了元业。
那时的元业,无论是年龄还是身形都与她的弟弟沈回生相仿,看向她的眼神期待总是多过惧怕。
“以后,元业就交给你了可好?”
“好。”
元业因为重晖被毁,身负金灵的委托事务,肇事人莲尘又毫不负责等多重原因,只好暂住在缘续的宫中。
沈长思与元业相识的第二日,她便手里拿着白玉罐子突然出现在缘续殿寝宫的外面:“你的重晖殿还有其他仙君么?”。
元业不知她为何突然到此处来,磕磕巴巴道:“没,没有。”
“哦。”沈长思挥手将门关严实,依旧未道明来意:“那缘续这里呢。”。
“你,你,你要做什么。”
可怜元业虚长了三百岁,除了舅母和叶昭雪从来没有同其他女子独处于一室。更何况他虽然身为金灵神官,可他听说这沈长思疯魔的很,忽然问他重晖和缘续有没有其他人?可是要与他动手发泄心中仇恨?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会不会打不过她?
元业看着渐渐靠近的人,握紧了拳头,紧张到不行。
他可不能输,否则这天宫上一堆的老家伙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他!以后金灵元氏还如何立足于天宫!
“看不出么?”沈长思疑惑道
“本神官不打女人,你别过来了,我怕伤到你。”元业咽了下口水,努力给自己鼓足了气。
沈长思听他这般说,站在原处呆愣了下,看他这般紧张,没忍住低头轻笑了一声。
元业见她这幅神态,顿时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心里激起点点怒气:“笑什么?”
沈长思弯腰将白玉罐子放在脚下:“上药。”,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后,沈长思想起他恼羞成怒又紧张的样子,依旧觉得好笑。倒是她不好,没说明来意,本想着他因莲尘意外毁掉宫殿受了伤,又怕他脸皮薄,不愿被人看见伤病更不愿求人医治,只好自己巴巴地送来灵药,却把人吓得不轻。
“是个纸老虎?”她轻声低喃
而此时此刻,元业捧着罐子,心的弦好似被袭来的风轻轻拨动了一下。
或许,他以后的日子,真的可以变得不再孤单。
沈长思不愿以灵石圣女的身份住在苦岸百姓给她起那处宫殿内,于是白日里,她就在各宫游走,帮着众神处理事务,做得好了,神官们自然会赏她一份香火。夜晚降临之时,她便回到驭雷台,累得狠了,倒头也就睡了。
莲尘偶尔在深夜里来到此处,一声声的天雷响彻云霄,沈长思也难以入睡。
不过所幸她不是个贪睡的人,也总是深陷噩梦中不得安稳。
雷声声声入耳,震慑她的却从不是那样残暴的威力,而是莲尘同她一般深陷泥潭的心。
她很少能见到元业,不只是因为她平日里到处东奔西走,还因为元业也总是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两人极少碰面,匆匆一见,也不过是偶然间地在天宫的某一处相遇罢了。
但她不安好心,未把元业当成什么陌生人,每每看见他都会多驻足一刻,直到走得远了,连背影也望不见时,连为什么站在原处都忘了时,才会悄悄地想一下,要是沈回生还在,应该同元业一般高了吧。
沈长思本以为她和元业的交集也仅限于此,可就在他们相识几月后的某一日,元业突然就找到她:“沈大人。”
此时此刻沈长思正在红绫的那棵月老树下解着树上新生出的繁乱的红线,可不知为何,她站在树下已足足一个时辰,一根线都没抽出不说,反而越来越乱。
她正恼怒着今日可能一份香火挣不到,没准还要倒贴红绫的时候,有人找上门来,她定是没什么耐心,便头也不转地回了句:“什么事?”
“自然是委托。”元业莫名被凶了一句,心里略微有点不舒服。
“在忙。”
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身后的人不再言语,见她依旧没理,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元业走时正赶上红绫从殿内出来,瞧见他的样子,一脸的不爽,红绫满头雾水却愣是没敢询问是谁给他气受。
“开了!都开了!”
只听月老树那头的沈长思惊奇地叫道:“开了,红绫,都开了!”
月老树的红线纷纷散开,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这是红绫活了千年也未曾见过的景色。
一树红花下,却有衣袂纷飞。
沈长思后退了几步,将这满树的景色皆纳入眼中
而此时此刻,因有求于人而不得不折返的元业,也恰巧见到了这的树,见到了这的人。
生生世世,都未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