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六星。

炎炎烈日下，苏尚穿了一件前襟后背都已被汗浸湿的无袖背心，小心地将装着刚采摘好的葡萄的小车推出葡萄田。

“到点儿了，该休息了。”站在不远处身着制服的军官对他说到。

“嗯。”苏尚将小车推进仓房，将葡萄摆放好，用手臂擦了擦汗，走到仓房旁的棚子里拿了瓶水，拧开，咕嘟咕嘟地喝着。

军官也走了过来：“你们负责的这块地明天就能完成收割了。”

“明天不行吧，还有至少1/4没完成。”

“据说晚收割的葡萄品质会不一样，所以过了今晚那些尚未收割的明天会被快速处理掉。”

“差一天也不行？”

“这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军官耐心地说到。

“好可惜，种了这么久…那我一会儿争取多摘一些。”

“别勉强了，天太热了。”

“没事儿，那我先去干活儿了。”

“还可以休息一会儿，时间没到。”

“不用了。”苏尚把水放下，推了辆车又回到地里。阳光很刺眼，他胸前的牌子有些反光。

“EC356。”军官拿了两瓶水追上他：“带着吧，太热了，多喝点水。”

苏尚胸前的牌子刻得是“EC356”。

这里是唐六星的劳改农场，也是唐五关押□□的地方。苏尚被关押在这里已有半年多，他在这儿的名字是——EC356。

帝国分裂后，唐六星并未完全独立，而是依附于唐五共和国。独特的气候条件为发展有机农牧业提供了条件，唐六的有机农场是整个星系最大的。

虽然现在的人们吃的基本都是营养均衡的人造食品，有机农牧产品作为昂贵稀有的东西依然会受到少数人的青睐。

农场大部分工作都可以依靠机器来完成，同时仍有极少数工作需要人工完成，葡萄采摘及酿制就是其中之一。

苏尚并不算是重刑犯，其实可以选择更为轻松的机器操作工种，但他还是选择了户外体力劳动，因为身体累到极致时他便没有精力乱想，夜晚也能安稳入睡。

苏尚并不是间谍，他只是碰巧得知过一个高级别的机密——“短喙山雀”是唐五安插在唐四内部的最高级别间谍的代号，唐四识破他的间谍身份后，不动声色地让他继续呆在组织里，但经由他传递的信息已经是唐四特别处理过的。

苏尚知道的信息极其有限，他自己并不知道“短喙山雀”具体代表了什么，但知道这对于唐五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应该能让唐五尽全力保住钟南的性命。

为了不让唐五识破，除了“短喙山雀”这四个字以外苏尚不肯再吐露一个字，他的条件是——把钟南救回来，之后自己才会吐露更多信息。

钟南脱离危险期后苏尚便和唐五摊牌了，为了弄清事实，唐五对苏尚用尽各种方法甚至包括一些违规手段，都没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经过缜密的调查，唐五确定苏尚确实不知道“短喙山雀”代表什么，和钟南之间也并没有过任何威胁唐五国家安全的举动。不过其实仅他提供的这一条信息就很有价值了。

唐五不能让唐四知道苏尚的叛国行为，他们打算不动声色地进行反间行动，于是他们找了个理由告知唐四——苏尚因为严重违纪行为将被长时间扣押。

本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棋子，战事结束后没什么其它重要职责委任，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出面保他，于是唐四对于苏尚被扣押这点并没有多追究。

苏尚被下放至劳改农场，在这里他将度过漫长的脱密期。

这个结局已是意料之外，比苏尚本以为的死路一条好太多了，但人生对他已无前程可言。

他不想让钟南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钟南能够忘了自己，好好活下去，那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写了封分手信请秦罄在钟南身体情况稳定后交给他，表示两个人之间并不合适、不存在继续交往下去的理由和条件，战后自己会回国发展，以后不会再联系了。

“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拿到信时秦罄问过他。

“有什么办法呢。你会好好照顾他的吧。其实他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我只是希望他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我会的。”秦罄说。

劳改犯人们在闲暇之余有一些娱乐活动，相互之间也有机会交流，但苏尚不需要娱乐，和别人也没有什么往来，他只是沉默地，日复一日地把自己的体力耗尽，尽量不去想钟南。

其实两个人相处过的时间并不长，没有任何荡气回肠的回忆，最后的交流甚至处于矛盾中。苏尚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爱钟南，他只是知道，那个人在自己心里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在这里的半年多时间，苏尚也不算和人零沟通。有位军官从一开始就对他格外友善，后来才知道，两人之前见过面，虽然苏尚对此毫无印象，但军官表示自己在某次军校间的国际竞技比赛中见过苏尚，彼此有过短暂交流。

因为对苏尚的印象很不错，军官也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对苏尚多照顾照顾，但后来发现，苏尚并不需要这样的照料，他需要的是被允许做成倍的活儿，然后每天下工时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回宿舍。

——究竟经历了什么，能让将一位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的军校优等生变成被抽了魂魄一般的消极沉默的阶下囚——卞岩柏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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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苏尚不出意料地最后一个收工，不出意料地干完了双倍的活儿。

“EC356。”卞岩柏坐在一辆小吉普车上，远远地冲苏尚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苏尚走了过去。

“上车。”

“……去哪儿？”

“带你见一个人。”

“…..谁？”

“我也不知道，我的任务是带你过去。”

“我还没换衣服。”苏尚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了的背心。

“没事儿，上车吧。”

苏尚犹豫了一下，打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谁会来看自己呢？已经没有什么会牵挂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了，而能来到这个劳改农场的应该只有秦罄了吧，苏尚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从秦罄那里应该能得到钟南的消息吧？

钟南的身体应该恢复了吧，他现在怎么样，跟秦罄一起回唐五了吗？

当苏尚在会客室看到了那个人时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时间静止，周围的所有声音、所有一切瞬间被吸走。

“我是在做梦吧。”他喃喃自语，然后想伸手捏自已一把，却发现身体仿佛被点了穴，完全不能动弹。

那人快走几步冲过来紧紧将他搂住。

他的耳边传来了魂牵梦绕的声音——

“苏尚，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