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砍，开门！”

零七把铁制门铃拍得哐哐响，震得李想不得不在一旁捂住耳朵。

一小时前，他们降落在森林区的东部。零七带着她们绕开密密麻麻的监控，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排工业垃圾前，拉开被刻意遗留在这里的钢板，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就出现了，除了高度未知，洞口还在时不时散发出腐肉的臭味。“别怕啊，没事的。”零七拍了拍李想的肩，见她下意识捂住鼻子，零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救世主培训第一课，你知道是什么吗......”零七坏笑着靠近李想，还没等她回头，一个猛推将李想推进洞里，“是勇气啊，哈！哈！哈......”

“呃——”

下坠洞穴的过程中伴随着巨大的腥臭味，失重感和未知的恐惧让李想感到一阵眩晕，最后，伴随着从洞穴里传来的因零七诡异的笑声而造成的回音，李想跌落在一滩烂泥里。她从泥里爬起身来，泥随着手臂抬起而下落，质感非常奇妙，不是水和泥搅在一起时带来的纠缠不清的感觉，而是颗颗分明的细沙，干净利落地从身上滑落。

一阵不算流畅的民乐从前方传来，夹杂着商贩的叫卖声，李想直起身子——她看见了一个规模可观的地下城。

顶部拉着纵横交错的铁链，每一个铁链的交叉处都挂着一盏马灯，密度之大，以至于能完美地模仿地上的亮度。底部则是错落有致的小屋，洞外已是夜晚，偏僻的废料区无人问津，但洞内依旧灯火通明，从灯火的角度看，这里一片熙熙攘攘之态。

“哎哎，真是不优雅呢，救世主。”

零七以舞台谢幕的姿势跳到了沙土中，边嫌弃边伸手扯过李想的帽兜，将泥沙拍出兜里。

“抱歉，忘记提醒你了。”波浮紧随其后，熟练地跳到泥沙上，见李想一身狼狈，惭愧地补充到：“民间一般都用这种人造泥沙作为下降的缓冲物，人造泥沙不同于自然生成的泥沙的质感，会更细碎，同时也更加隐蔽，对搭建临时洞穴通道来逃避追兵很有用。”波浮挠了挠头：“下次，你可以试试贴着洞壁滑下去，下落时的不适感会少很多，就是有些洞可能不太干净。”

“好了，现在不是科普的时候，走吧，一会宵禁就麻烦了。”零七理了理衣领，示意李想紧随其后。

地下城有股衰败落魄的气息。一路走去，李想看见大部分建筑物被修补多次。因为在地底，大多住户并没有建造利于排水的屋顶，平顶是这里的多数选择。屋顶上，或多或少地装修了些安保装饰，作为防盗装置的荆棘网阵列几乎每一户都有安装，铁栏杆、被砸烂的监视器和躲在栏杆背后偷窥的眼睛随处可见。

“砰——”

虽然头顶灯火通明，但这个时间外出的人已经不多了，除去个别胆子很大的人，李想侧过头——戴着钢架义肢的壮汉一把将酒瓶砸到地上，他就坐在家门口，怀里抱着半人高的步枪，就像人形的监视器，正以凶悍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路过的不速之客。

和他对视的瞬间，李想感到一阵无形的杀气，同时也惊愕于对方从嘴角裂到下巴的伤疤。

“别看了。”

波浮走到李想身边，手搭在李想肩上，用身子遮住李想打量的视线：“地下城大多住的是亡命之徒。”

波浮压低声音：“他们不可能没注意到那道通缉令，这里鱼龙混杂，藏了不少一级逃犯。还是小心些为妙。”

她想了想，为缓和气氛般笑着说：“大概我是赏金最少的逃犯吧，他们应该看不上我。”

“百科全书小姐真是不经世事呢。”零七头也不回地补充到，他也没压低声音，突如其来的声音惹得寂静的地下城一阵小骚乱，李想的余光里，一扇摇摇欲坠的铁窗后闪过个手忙脚乱的身影。

“为了几百金而大打出手，最后鱼死网破的事还少吗？”零七没回头，“地下城生存靠的是苟活吗？错，是实力。”尾音格外地上扬，李想不用前人回头也能猜出他会是怎样的得意的神情。

零七很强，至少在地下城里很强。李想的视线回到前方——刚刚路过处于警备状态的平房时，壮汉见李想，本蠢蠢欲动地拿起武器，但一见零七，那人便收回武器，回到戒备状态，甚至在路过那小屋时，刻意回避了零七的视野。

他在忌惮。

零七已经很强了，李想心想，即使是这样的人也会被新的掌权人毫不犹豫地抛弃掉，可以预料到将会面临的，是个怎样棘手的对手。

“到了。”

他们停在一个仓库前。

仓库大门紧闭，但从外观就能看出它的科技感，头上露出点全息穹顶的影子，仓库顶部是半透明的能量场。若说这才是现代社会，刚刚路过的平房一下被衬托成了原始时代，居民们还在使用石斧木棒，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叮咚——”零七按了下门铃，下意识整理好衣领，三人在门口等待着。

无事发生。

“叮咚——”无人回应。

“叮咚叮咚——”沉默。

“叮咚咚咚咚咚咚——”……

“老砍！开门！”门开了。

仓库的门从中间隔断，向上下两边缓缓移动，一股烟味，李想皱了皱眉。开门的是个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高个男人，虽说发色鲜亮，但看得出没怎么打理，头发像枯草一样搭理在他的前额上，白皙的皮肤衬得眼下的眼圈更黑了，整个人弥漫着一股颓丧的气息。

男人两手举起枪，对准零七的额头：“你当我这是逃犯收容所啊，一次带两个也不知道提前打招呼。”

“怎么，我不是让鸽子给你传信了吗，没收到？”零七面露疑惑。

“什么时代了还搞飞鸽传书那一套，你是原始人吗？那破鸽子要不是我今天刚好出门撞见了，早就被城南的那几个酒鬼炖了当汤喝了！”男人脸色更是阴沉，“我给你的传输器哪去了？”

“没带。”零七一脸无所谓。

男人气得一激灵，枪向前怼了怼，零七没站稳，向后滑了一脚，遗憾的是，枪还是稳稳地落到了他的额头上，这回的枪上了膛。

“最近莫利换了监管系统，我这不是怕被他们察觉到嘛。”零七摆摆手，一副“罢了，认输”的模样，“没小看你的技术，飞鸽传书原始是原始了点，但现在王城那帮人傲慢的劲儿正热着，他们不至于去怀疑一只鸽子。”

“她已经被盯上了。”零七看了眼李想，“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况且，她不仅是救世主的最佳人选。”零七勾起嘴角，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她甚至可能改变整个大陆的运行规则，说不定啊，哪天牧原姑娘能自由活动了也是有可能的……”

男人陷入沉思，零七侧头，给了李想一个“等着瞧吧”的眼神。

三、二、一……

男人放下枪，转而抱起双臂，打量起李想：“你就是传说中的救世主？”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了一番，“……怎么是个小孩儿……”

“这叫少年。”零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来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来你就觉得靠谱了？就是这种学生气的小孩才有拯救世界的理想好吗，要是来个在社会上混得老奸巨猾的中年人来，指不定拯救到一半倒戈了，少年才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理想就是永远，永远不会因为斟酌损益，权衡利弊而弃明投暗的好吗！”

“抱歉。”零七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后，意识到有些失态，回身整理了下凌乱的领口，“看来今天是有些疲惫了。”零七给了男人一个“让我们进去”的眼神。

男人沉着脸还想在说些什么，“啪嗒——”灯灭了。

李想下意识抬头看，挂在铁链交错处的马灯全部熄灭了，整个顶部像铺开了一张硕大的渔网，李想有一种铁链早晚会掉下来，这里会随时收网，将整个地下城一网打尽的幻觉。

这种诡异的想法让李想打了个寒颤。

整个地下城一瞬间坠入寂静和黑暗里，除了仓库这里还亮着唯一的灯。

“宵禁了。”

零七一把将李想推进门内，仓库里的男人也出乎意料都配合了零七，他们没再斗嘴，而是默契地警惕起来。在仓库大门缓缓合上的等待时间了，他们一人一边，看向门外的黑暗。

李想注意到刚刚还吊儿郎当的男人，此刻异常警觉，他不自觉地鼓起后背，像一只蠢蠢欲动的黑豹。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黑暗里有什么东西——

“砰——”

男人射中黑暗中猛冲过来的人，仓库的大门在血溅来的前一刻紧紧关闭。

“你真装了子弹啊？！”零七大声控诉，摸了摸额头被枪压出来的痕迹。

“废话，你大晚上来，过了宵禁我还要给你开门，不带火箭筒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没人性的技术宅，啧啧。”零七摇了摇头，一手接住飞来的鸽子，“宝贝，和这种人呆在一块很辛苦吧，真是可怜。”顺了顺毛，零七放飞了鸽子。

“再说一句就和这只破鸽子一起滚。”男人扛着枪，头也不回地往仓库中心走。

“你不会。”零七笑得势在必得。

“他不敢。”零七一手拍了拍波浮，一边低头向李想解释到：“地下城本就是亡命之徒聚居地，毫无章法，宵禁后更是野蛮至极，就好比你们那边的公海，但要更恶劣些。”零七看了眼李想，接着补充：“宵禁后，大家一般都会想方设法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这里之所以能占据这么大一块地，还不被别人瓜分，是因为他——”零七看了眼男人的背影：“是个倒卖武器的技术宅。”这句话被刻意压抑了声音。

“机械黑市！”波浮想起来什么，惊呼到。

“bingo！”零七打了个响指，“就是这里。刚刚之所以要警惕，是因为这破门开合速度太慢了，宵禁前还好说，宵禁后，有人垂涎武器库已经很久了，要是门关闭中途被阻断了，就会再打开再关闭一次，也就是说会重复关门的程序，到时候，人一多，他一个人抵挡不住的。黑暗里，亡命之徒什么都做得出来。白天之所以会让着他，不过是因为方圆百里，只有这么一个倒卖机械的，别人都不会，毕竟，打起仗来也不会动中立的军火商嘛。

但到了晚上，在上瘾药物和酒精的加持之下，谁知道呢？”

仓库里别有洞天，还附带着个小小的庭院，零七领着两人愉快地向室内走，带着终于可以休息了的惬意感。

“他总说自己是个军火商，哪个军火商住在这么落魄的地方啊？”零七小声嘀咕着。

“再说一句把你剁了喂鸽子。”

男人踹开门，头也不回，

但好在留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