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古文品鉴课，《洛神赋》中的名句一遍遍地被提到。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苏恬爱认真地听着。

她很喜欢这一篇，无论是曹植传神的文采还是对美那浪漫的描写，都让她觉得精妙入神。

讲师继续赏析，苏恬爱认真地记着笔记。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这几句是在描写洛神姿态优雅妩媚，体态举止温文恬静，作者将洛神绝丽至艳的一面，突出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温文恬静，她写道。

恬……恬。

她的笔头顿了顿，仿佛听到一声低低的——

“恬恬。”

暧昧又粘腻。

苏恬爱一下子回过神。

这是她第一次在上古文品鉴课时走神，却不是近几天的第一次。

自从游乐园那天回来后，她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她不知道顾敛词为什么突然那样叫她，是想要和她更亲密一些？还是说，根本没有觉察出这称呼中含带的暧昧。

一个劲地乱想过后，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听错了。

是吧。

是听错了。

“他怎么可能……”她嘀咕道。

手机震动两声，她摁开，扫过联系人昵称，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顾敛词。

从游乐园回来后的几天里，第一次给她发信息。

Guus：可以发一份你的课表给我吗？

苏恬爱有些愣住。

或许是觉得有些冒昧，他又补充：我想看看中文系有没有什么我感兴趣的选修课，想过来听一节。

Tianr：怎么想到来听我们系的课？

Guus：天天研究物理，感觉脑子有些木了，来听点别的，缓一缓。

苏恬爱笑了一下，抬头看前方白板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这真的能舒缓吗？

她没有很快回复，而是重新看了遍他的话。

要她的课表。

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该不会是有别的心思在……

为了试探一下他是真的想听课还是拐弯抹角地在要自己的课表，她故意打字：很巧，我现在就在上选修课，古文鉴赏，来吗？

消息几乎是立马发来：好，教室地点是在？

苏恬爱将教室号发了过去，顺便告诉他，自己坐在中间倒数第三排的位置。随后放下手机，没有再看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身旁人影攒动，穿着黑色衬衫外套的顾敛词在她身旁缓缓坐下。

明明早就知道他要来，可她还是禁不住，让心脏紧了一瞬。

她抬头看讲台和周围，所幸大家都很认真，没人发现他从后门进来。

她没忍住转头跟他讲小话：“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顾敛词不答，缓慢将手里拿的本子放到桌上，手撑着额头转过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清俊的眉眼一动不动，沉静又毫无保留地直视过来。

苏恬爱被他盯得有些招不住，“怎……么了？”

始料未及地，他道：“好久没和你同桌了，找找感觉。”

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提起旧事。

苏恬爱感受到有一股热意自耳尖产生。

她连忙转移视线，看向自己手中一直摆弄着的自动水性笔，“有什么好回味的？好像我们坐同桌时……说过几句话一样。”

的确。

那时他们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可能还没有这会儿说的多。

“……”

顾敛词像是被她问住，收回撑着的手，坐直。

他唇微张着，似是想要说话，却始终保持着这个动作，什么也没说。

良久，他选择闭嘴，认真听课。

那句佛语怎么说来着：说多是错，多说是劫。

他瞥了眼她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也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本子。

直到下课，两人都没有再过多交谈。

苏恬爱伸了伸胳膊，看向身旁的人，竟记了整整一页笔记。果然，无论是做什么事他都很认真，尽管这不是他的课。

她凑过去看了眼他记的，竟和她的大相径庭。

她讶然道：“你记的笔记和我的很不一样欸。”

顾敛词收起笔，低头去看本子，不确定道：“我记偏了吗？”

苏恬爱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的笔记刚好互补，如果……你没有用处的话，可以借我吗？”

顾敛词笑笑，这本来就是写给她看的，便随手撕了下来递给她，“当然，拿着吧。”

苏恬爱高兴了，感觉自己倍赚，将他的那页纸妥帖地夹到了自己的活页笔记本中，打算回去就打好孔，和其他页纸装订到一起。

等她收拾好，顾敛词起身往外走，她跟着起来，想到自己上课前荒谬的想法，不由得为自己叹了口气。

他还真只是来听课的。

顾敛词听见，转头问她：“怎么了吗？”

苏恬爱连忙掩饰地笑了笑，“没事没事，就是课上累了。”

顾敛词点点头，似是信了，还让她上完下节课就回去休息。

苏恬爱轻轻应了声。

虽说她刚才自作多情了，但都关心到这地步，说他对她完全没想法，她也不信。

出了教室门，苏恬爱接到林落汐的电话，她朝一旁的顾敛词说了声：“我接个电话。”

顾敛词点点头，“需要避让吗？”

苏恬爱摆摆手，“没关系。”

闻言，他静静地继续走在她的左侧，垂头，嘴角像是很浅地勾了下。

苏恬爱接通，林落汐便道明来意：“小爱，还记得游乐园那天答应我们的事吗？”

“什么事啊？”她一时没想起来。

林落汐：“说好国庆陪我和苿苿的。”

“啊，想起来了，你是要去写生，苿苿去采风对吧，去哪儿啊？我国庆没事，可以一起去玩。”

见她答应，林落汐笑道：“你要来就好，我们打算去涠洲岛，那儿风景还不错。”

苏恬爱点点头，又想到她看不到，便又说了一遍：“好啊，那我带个朋友可以吗？”

“不可以。”

见林落汐拒绝得这么快，她还有些诧异为什么，不过下一秒她就不诧异了，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因为我已经给你定了一个必须要带着的朋友，那就是物理系的那位，你的少女心事。”

听及此，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安静走着的人，生怕手机里的声音被他听到。

她有些后悔刚才叫他不要避开了。

苏恬爱有些许脸热，立马拒绝道：“不要了，这样邀请也太突兀了。”

林落汐：“不突兀的，到时候还有别的男生。你问问吧，小爱，信我这一次，只要你叫，他就去。”

挂了电话后，苏恬爱还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她。

苏恬爱也察觉到自己今天走神频率有些高，还都是因为他。

就连此刻，他就在身边，她也会走神去想他。

一股冲动忽然涌上头来，林落汐的话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着：

“只要你叫，他就去。”

她有点想试试，试试看他对她的社交界限到底在哪里。

如果他没有为她预留太多，那她不会再靠近，她想。

神游过度，直至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说服自己，问出这句：“如果你国庆有空……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顾敛词侧过头看她，“去哪儿？”

苏恬爱被紧张和局促包围着，眼睛不敢看他，直视着前方，双手绕到背后，忐忑不安地搅成一团。

她的声音听起来磕磕巴巴的：“就是……一个海岛，很漂亮，我室友和朋友们一起玩，叫了我，你……一起吗？”

顾敛词答应得很快：“好。”

他的回答干脆到苏恬爱有些不知所措，她呆望着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邀约，变得如此轻松可应。

她从前未曾试图翻过的沟壑，在此刻变得像是平平无奇的水渠，似乎只一跨便能越过，只是她从未尝试，从未设想。

他就站在那儿，没什么不好接近的。

-

十月很快到来。

艺术院放假早，林落汐和李妤苿便早出发一些，于是一起启程的只她和顾敛词二人。

两人的航班在中午，上午十点，苏恬爱准时到达校外约好的见面地点，顾敛词早已等在那里。

他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没睡醒，眼睛眯着，头微仰起，整个人浴在阳光里。

苏恬爱走近，他睁开眼，打起了些精神，“来了。”

她点点头，脑海里还映着方才那一幕。

温柔阳光下，沉醉其中的他，还有，忘记呼吸的她。

面前的人伸手，极其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装进了一旁等候着的车里。

一路无虞，两人顺利到达G市，登上了去往涠洲岛的轮船。

游轮航行出不远，甲板正式开放，苏恬爱便跑了出去，感受G市的海。

“看惯了H市的海，竟觉得这里好新鲜。”

顾敛词笑笑。

她转头，看见他嘴角的笑，觉出他心情也不错，便继续玩笑道：“约好一起看的海，在这里提前看了。”

“陪你预演，荣幸至极。”他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

苏恬爱被逗得直笑。

雪白的海浪激烈拍打着船身，远处平静的蔚蓝一眼延伸到天际。

海鸥愈飞愈远，能贴切感受到的，只有热忱的海风，一刻不歇地拥着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