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幼儿园老师觉得可以让时生从中班升到大班了。
时生虽然中午还是睡不着觉,但其他方面进步非常大:他现在很努力在参加每一次活动,不再独自坐在座位上一坐就是6个小时;老师、小朋友们和他说话,他也会给予回应了,不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回避周围的世界;吃幼儿园餐厅的饭时,饭量也渐渐变得正常了,虽然还是不及在家时吃得多,但不再只吃一两口就放下筷子食不知味……
温程每隔两天就会去幼儿园看时生的监控,了解时生在幼儿园的状态。时生的这些变化温程自然看得出来,但温程也明白,这些改变都是时生逼着自己做的,温程很心疼,但无论温程说什么,时生都依然在坚持。毕竟时生太想早点让自己变得有用,太想早点让自己成为温程的依靠。
“时生进幼儿园已经快6个月了。和大多数孩子们比,这样的进步速度还是太慢了;但和进步缓慢的孩子们比,他的速度算是快的,进步幅度算是大的。如今他已经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趁现在给他换个更有自主氛围的环境,他会有更大的进步空间,所以我们老师考虑,建议给他升到大班。顺利的话,半年后满6岁可以直接升入小学。”老师说。
温程觉得老师的建议再好不过,但不知道时生愿不愿意:“谢谢老师,我问过他以后,给您答复。”
放学的时候,温程在幼儿园门口问了时生升班的问题,并且提前说了预备半年后升小学的事,时生没意见,于是温程当场给了老师答复,时生就这样升入了大班。
第二天时生就被老师带到了大班的教室上课,中午也在大班的寝室午休。
正如老师说的,因为年龄稍大,心理也更成熟些,所以大班的氛围比中班、小班更加自主、活泼、热闹,老师只占用小部分时间统一带孩子们学习、做活动,大部分时间留给孩子们自主安排。
在统一时段,时生喜欢稍显安静、有序的环境,讨厌做活动。
在自主时段,时生则喜欢自由不受拘束、不用被安排做各种活动,讨厌闹哄哄的环境,因为总有些孩子时不时凑到他面前打招呼,经常他都不理,有的会因此走开,有的却自顾自聊起来,比如说小胖。
小胖人如其名,是个胖乎乎的小子,有两个半时生那么胖,其他小朋友们嫌他身体不灵活,不愿意跟他做游戏,他也不恼,回回都去参加,又回回都被赶出来,时生也不知他这么锲而不舍是为了什么。
自从时生来了,小胖在幼儿园又有了新的活动,那就是找时生唠嗑,虽然每次时生都不理他,但他依然锲而不舍,搞得时生很烦、很恼火。
“你是新升班的,我以前在餐厅见过你,你吃饭没滋没味儿的,看得我都没食欲了。”每日例行被其他小朋友们赶出来以后,小胖站在时生凳子旁边说。
时生在看他让温程给他买的杂志,耐着性子不理他。
“你在看什么啊?怎么有针头,还有胶囊?”小胖显得有些怕:“我感冒的时候我妈就带我去诊所,又打针又吃这种胶囊,还有一种片儿的,粘舌头上特别苦!不过我最讨厌的还是颗粒的,一袋黑乎乎的颗粒全泡成水,闻着就苦,每次喝我都想吐,可是我妈总是拿拖鞋逼我喝,不过喝了还真就好了。”
时生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地扭过身背冲着他坐。
小胖并不气馁,动也没动继续说:“你喝过什么药?你妈会逼你喝那些吗?”
时生面无表情。
逼?
连蔷只会把药扔到他面前,不耐烦地说一句“爱喝不喝,不喝就等病死吧”,然后便不再理他。
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
应该说,他没有什么在意的,直到在连蔷的相册里看到她大学的班级毕业照,那里有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最边上,名叫温程。
他就是从那时起,有了突然而强烈地、毫无缘由地、不由自主想要去在意的人和事——温程,以及怎样能和温程在一起。
这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人和事。
父母,他不会不管,但能让他在意的人只有温程。
小胖锲而不舍地还想说点什么,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子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了两颗糖,给了时生和小胖一人一颗。
“新朋友你好,我叫姜梦涵,你叫我姜姜就行,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姜姜的声音甜而不腻,很好听,“这是我哥哥给我的,我可喜欢吃了,分给你们吃。”
“谢谢你。”小胖说着接了过来。
时生没接。
姜姜有点不解:“你为什么不接呀?”
时生烦躁地扭回身,结果发现小胖和姜姜一左一右把自己包围了。
姜姜还在锲而不舍,简直跟小胖有的一拼。
时生恼火地冷声道:“你们两个烦不烦?”
被冰冷的声音和语气一攻击,姜姜的眼圈顿时红了,但她忍着没哭:“这是我哥哥让我分给你们吃的……”
时生冷眼瞪过去:“凭什么你们给的我就要接?”
姜姜被这连大人看了都害怕的眼神一瞪,彻底忍不住了,吓得“啊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我得听话,不然哥……哥的病就不会好了……”
时生被姜姜的哭声弄得越来越恼火,右边一个爱哭鬼,左边一个麻烦精,把他弄得烦得很,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冰冷:“关我什么事?”
姜姜瞪大了眼睛噎了一下,被这种无情却有理的问题问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小胖向姜姜伸出手:“他不喜欢吃甜的,能把他那块糖给我吗?就当是你送给他,他又送给我的,这样就不算你不听话了,你哥哥的病也就会好了。”
姜姜愣愣地考虑了两秒,点点头,把给时生的那块糖放在了小胖手上。
“谢谢你。”小胖说。
姜姜愣愣地看着小胖没说话,转身回到了小朋友们堆里,但还是时不时看向小胖。
小胖并没有注意到姜姜的目光,他收下糖,小心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对时生说:“其实,就算不喜欢,你也没必要这么凶的,好好拒绝就可以。”
“凭什么?”
“他哥哥很可怜的,得了白血病,好像很严重,很疼,住了很久的院了。”
时生正要说“关我什么事”,小胖问,“你有哥哥吗?”
时生愣住了。
“你也有哥哥的话,也许就能理解她了。”小胖说着又问,“你有吗?”
时生张了张嘴:有。
小胖似乎看懂了时生的反应:“那你们害怕喜欢的人失去生命的感情应该是相似的。你试着理解她一下,然后重新考虑要不要帮她吧,她挺需要帮助的。”
时生没说话。
下午放学,时生跟着班级的队伍走到校门口等家长来接。
温程每次站的位置都很靠前、很显眼,时生总是第一眼望向幼儿园大门时就能看到他。
时生快步走到门口牵住温程的手,温程弯着腰正要顺势抱起他,小胖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你是时生的哥哥吧?”
温程愣了一下。
时生也愣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把温程当成他叔叔,而是当成他哥哥,这让时生对小胖好感倍加,他决定以后如果小胖再那么烦人,他可以克制一下自己的不耐烦和怒火。
温程愣的原因是,这是第一次有小朋友在放学时主动来找时生,这让温程很意外也很高兴,毕竟时生到目前为止还没和哪个小朋友说过超过5句话,实在冷漠又无情得很。
短暂地愣过之后,温程看了看时生,又看向小胖,蹲下把时生搂进怀里,笑着对小胖说:“我是时生的哥哥。请问你是谁?”
时生搂紧温程的脖子,对温程的回答表示很满意。
小胖说:“我是大班的小胖,我是时生的好朋友。”
“是吗?”温程更意外了,讶异道,“时生,你转到大班第一天就有好朋友了?”
时生不屑,他才没有什么朋友!
小胖不以为然:“我帮他哄了被他弄哭的女孩子,我还教育了他,所以我们是好朋友。”
温程愣了:“被他弄哭的女孩子?”
时生不屑,嘁,多管闲事居然好意思说帮?他又没让人帮忙。
时生决定收回刚才对小胖特殊优待的决定,下次该怎么凶他,还怎么凶他。
小胖说:“姜姜给他糖吃,他不要,还把姜姜凶哭了。”
温程看向时生:“时生,小胖说的是真的吗?”
时生不屑于为了解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说话。
温程决定去看看监控。今天是时生第一天升大班,温程本就计划看监控。
温程问小胖:“这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小胖说:“教室。不过我帮他把糖收下了,所以我们是共患难的兄弟了,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
温程惊讶:“你家长没接送你吗?”
“没有,”小胖摇头,“我妈很忙,天不亮就得去上班,我睡着了她才回来。我爸不上班,一直在家,我妈让我爸接送我,但我爸要找叔叔们打牌,没时间,所以他让我自己上学。”
温程皱眉:“你爸就不怕你出危险吗?”
“我爸说小区里很安全。”小胖说,“他说我特别没用,只会给人添麻烦,就算被绑架了,也会被很快送回来。没人会要我这样的小孩,所以我不担心。”
温程听得一阵心情复杂:“你家住哪儿?”
小胖指了指小区西南角的方向:“23栋。”
温程往小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和自己公寓的方向完全相反,难怪之前一直都没注意到这小朋友一个人上下学。
温程对小胖说:“我现在要去找老师看监控,如果你不着急回家,就等我看完监控送你,你看怎么样?”
“我不着急。”小胖说,“我只要在我妈回家之前到家就行。”
温程顺着话题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11点。”小胖说,“她白天在两家公司当清洁工,晚上在饭店当后厨服务员,给人刷碗、择菜、洗菜、倒垃圾什么的。”
“很辛苦,”温程说:“你要好好对你妈妈。”
“我妈总是对我发火,总是和我爸吵架、打架。”小胖说,“但我知道她是累的。可惜我不会做饭,我要是会做饭,就能每天晚上给她留饭了。”
温程问:“你妈妈每天早出晚归,你每天怎么吃饭?你爸爸做吗?”
小胖说:“我爸不做。我妈每天早上走之前会做够吃一天的饭,吃的时候热热就行。”
温程说:“这个方法很好。”但也说明了这位妈妈有多忙、多累。
温程没再说话,抱着时生、领着小胖去监控室。
其实他大可以让小胖来家里吃饭,或者学做饭,甚至可以让时生教他做,但他必须要考虑到时生愿不愿意,以及小胖说的是不是事实。
现在利用孩子来犯罪的案件太多了,如果小胖说的不是事实,他必须顾虑到时生和自己公寓的安全,尤其是一周有5天要和小胖在一起上幼儿园的时生的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相信小胖关于时生弄哭小女孩姜姜的话,也没有因为时生没出声辩解就认定时生做了相关的事,而是要去监控室调监控亲自确认,毕竟真相是怎样,看一眼就知道了。
监控室无声的画面显示了当时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当时这三个孩子都说了什么,但很明显能看出发生了什么事,跟小胖说的并无二致。
看着时生一转头姜姜就哭出来的画面,温程心里一惊,忙问时生:“你是不是瞪她了?”
时生趴在温程肩上不说话。
温程总结自己看到的内容,向时生确认:“小胖过来找你聊天,姜姜过来给你和小胖分糖吃,你不想理他们,但他们没有离开,所以你发火了,是吗?”
“嗯。”时生不屑地应了一声。
温程这才皱起了眉:“我们不是说好了不瞪人的吗?”
“嗯。”时生闷了声。
“我们可以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但要好好地拒绝,不能伤害别人。”温程说,“可是你把姜姜凶哭了,一会儿得和我去向姜姜和姜姜的家长道歉,并且以后不能态度恶劣地拒绝别人的好意,明白吗?”
“嗯。”时生委屈地搂紧温程的脖子。
温程心里一软,但还是故意板起脸:“这次是你的行为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