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往街上去了,冬日街景的主体是雪,在外待久了,就想缩进室内,如果有一杯热腾腾的茶那就更好了。
但是有个小孩在身边,尤其是被关了好久的那种,带出来了再想回屋内,那是不可能的。
“小叔叔~”沈松鸣拉着沈序的手,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我想吃糖~”
沈序看过去,说:“你今天吃糖了没有?”
“没有。”沈松鸣可怜兮兮的,“小叔叔~求求你啦!”
梅梁新伸手揉揉这小孩的脑袋,对沈序说:“你就依了他吧,瞧着让人怪心疼的。”
沈序没办法,只好牵了小孩过去。
糖葫芦只剩一根了,沈松鸣就有点心急,几乎是拉着沈序过去的。沈序只好在后面说:“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的。”
话才说完,就有个人伸手拿走了那一串,还付了钱。
沈序:“……”
他瞥了一眼沈松鸣,这孩子先是扁扁嘴,看上去想忍住来着,但奈何眼泪决堤不好控制。
那个人才拿了糖葫芦,还没走,耳边就听到一声嚎啕大哭。转过头去看,发现是个肉乎乎的小娃娃面朝着他在哭,目光落在手中的糖葫芦上。
“……?”
沈序有些尴尬的朝那人一笑,然后弯着腰给沈松鸣擦眼泪,哄道:“别处也有卖的,我们再去看看。”
沈松鸣顺势躲进沈序的怀里,把整张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委委屈屈的答应了。沈序抱起他,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说:“咱小松是乖孩子,不哭了。”
正说着,那人把糖葫芦递过来,沈序连忙摆手,说:“不用的,孩子太小,不懂事。我再去找找就好。”
“我可以去别的地方再买一串。”对方一开口就带出了些冷漠的味道,听得沈序有些愣,以为他生气了。
梅梁新不远处看到这边发生了点意外,以为是谁在为难沈序,连忙赶过去问:“怎么了?”
沈序一摇头,道:“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小松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梅梁新注意到缩在沈序怀里的小团子抽抽噎噎的,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沈序无奈的笑笑:“这串糖葫芦没买到嘛,小孩子娇气,就哭了。”又生怕梅梁新瞎讲,赶紧补上一句:“才和他说好了再去找找,你不许瞎说。”
梅梁新窘迫的挠挠脸颊,咕哝着:“知道了,我又不是不分是非的人。”
拿着糖葫芦的人似乎有些尴尬,手上的那串糖葫芦收也不是,给也不是。
沈序瞧见他的样子,发觉自己不经意冷落了人家,心底生出点歉意来,温声说:“这串是你买的,断没有白拿你的东西的道理,你还是拿回去吧。”
那人犹豫了一瞬,默默收回了糖葫芦。
“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不用谢。”过了好几秒沈序才听见对方的回复,声音很小,有点被拒绝的无措。
“燕痕哥!我的糖葫芦呐?”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欢欣的跑过来,长相普通,但胜在有一股令人眼前一亮的生气。
“买好了。”燕痕没有看沈序,把糖葫芦递给了刚来的姑娘。但是他不看,不代表这个姑娘不看。这女孩子瞧见了沈序,当即就说:“是你!”
沈序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姑娘,有点茫然失措。那姑娘一笑,说:“我记得你,那天唱戏的时候,你是整个戏楼里最好看的少爷!”
沈序看一眼梅梁新,这人不是说花旦是个男的吗?梅梁新不愧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看懂了沈序的意思,压着嗓子小声回:“旁边那个男的才是。”
沈序:“……”
噢,他又搞错了。
这个时候再去看燕痕,就看出来几分台上正旦的眉眼了,叫人惊奇的是,没有风情万种的妩媚,一眼望去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燕痕却没再看他们,只低声说:“走吧,等会儿你师傅又要找你了。”
“知道了,这就回去。”
看着他们两个走了,梅梁新才戳戳沈序的肩膀,提醒道:“欸,还去不去买糖葫芦了?你可爱的小侄子要难过死了。”
沈松鸣抹掉眼泪,眼睫湿答答的粘在一起,眼睛一圈红彤彤的,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序没忍住笑他:“别哭了,现在就去找。”沈松鸣看沈序笑他,一扁嘴又要哭,给沈序吓一跳,忙说:“好好好,不笑你了,别哭别哭。”
沈松鸣揉揉眼睛,嘟嚷道:“小叔叔欺负我……”
“我哪里敢欺负你呀?你不要乱说。”
“就是有,你笑我……”
“我喜欢你嘛,看到你就很高兴。”
燕痕隐约听见了这句话,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瞧见青年满是笑意的眼睛,仿若春光乍现。
他们见过三次了。
燕痕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这个人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但到底是那里有区别,他又说不上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会再次相遇,会越来越熟。
想到这里,燕痕又立刻否定了自己,那个人是富家公子,与他相比,自己也就是个唱戏的,谁都能唾弃他。
回到戏楼的时候,戏班班主正等着他们两个,一看见人,立马吆喝:“回来了?快过来!赶紧上妆!快点!”见那姑娘还吃着糖葫芦,拧眉说:“先别吃了,晚些时候吃也一样。”
燕痕没做声,默默的走进后台,反倒是那姑娘有些不高兴的回嘴:“知道了!你催什么催?我又不是不晓事!”
燕痕瞧着镜中的自己,确实是一张好看的脸,只是尝尝听人说可惜,可惜他不是个女孩,好歹能做点别的事。
听的多了,就不喜欢这张脸了。
要是他能有别的选择就好了,师傅走后,他就不想留在这里。他望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像陌生人,没有熟悉的感觉。
“燕子!你发什么愣!快点!”班主一掀帘子,瞧见燕痕仅仅是进来了,却什么都没做,不由的生气。
燕痕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默默拿起上妆的东西,也不回话,就像没听见。
班主看他这样,越来越气闷,要不是看在他师傅的情面上,他才不会忍着。
等到登台的时候,往台下扫了一眼,同往常一样是满座的人,但是与平时不一样的是,不远的地方,坐着在路上遇见的那个少爷。
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孩,这会儿拿着根糖葫芦,笑眯眯的,叫人看了就喜欢。
梅梁新转过头去看沈松鸣,问:“我是不是很厉害?给你找到了糖葫芦。”
沈松鸣点点头,梅梁新又说:“那我是不是比你小叔叔还厉害?”
沈松鸣刚要点头就反应过来了,连忙摇头,认真说:“小叔叔最好了!我最喜欢小叔叔,你不要……嗯……就是……”
沈松鸣不知道该拿什么词去形容,卡壳了半天,最后凶巴巴的说:“反正……反正你就是不许说小叔叔不好。”
梅梁新丧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叔叔最好。”
“哼。”
沈序无奈的笑着,说:“你们两个居然还能拌起嘴来,年岁加在一起过了三岁吗?”
沈松鸣皱着脸,说:“不对,小叔叔,我都已经五岁了,加在一起肯定过了三岁。”
梅梁新赞同:“就是,我们小松真聪明。”
沈序:“……”
闹呗,谁闹得过你们呢?
随了他们两个去,沈序把目光放到台上。本来是想在外边玩的,可是他嫌冷,梅梁新就用糖葫芦哄着沈松鸣进了这个戏楼。
台上的那个人和在街上看见的完全不同,回眸转身的每个瞬间都像是在勾起谁的深藏心思一样,像……金殿玉鸾的温柔乡,勾着人着迷沉醉。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人。
正想着,两人的目光再一次对接上。沈序一愣,随后以为他会和前几次一样很快就移开,不料这次他就直直的看着他,似乎不想挪开视线。
最后是沈序先受不住,把目光瞥到其他地方,心头浮现一点尴尬的情绪,尽管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这次之后,沈序好长时间没再看到他了,以为就会这么散了,莫名其妙地,竟觉得有些遗憾,就好像他们应该更进一步的认识才对。
直到北平冬日褪去,春归大地,枝头抽出新芽,风轻轻吻着枝间,牵起一温柔的叶响,犹如情人间的呢喃。沈序喜欢这个时候,好像各个角落里都钻出了无限的生机,入目都是青葱的绿色。
家里有父兄管理,他不用操心,过了冬天,就去寻了学校申请入职。
这天傍晚,沈序记着早上答应沈松鸣要给他带的糕点,特意去了小时候常去的那家铺子。店主是个和善的老爷爷,在晴天没人买东西的时候就抱着一只暖橘色的猫晒太阳。
沈序就爱往那里去,买了糕点也不急着走,就蹲在门口和猫一起玩。店主渐渐也就和他熟了,看他来了就笑呵呵的说声来了,然后就去拿糕点来。
走了这几年,也不知道老爷爷还记不记得他。
转过街角,那家小铺子就出现了。沈序眼里浮现一点笑意,好像又回到从前的岁月里了。
老爷爷还是和从前一样,抱着那只猫,只是猫已经老了,懒懒的不想动。看他来了,老爷爷一愣,然后眯着眼大量一翻,问:“沈家的二少爷?”
还记得我。
沈序朝他一笑,应声说:“是我。”
“我五年没见你了。”老爷爷眼里突然闪过亮色,“还以为你嫌我家铺子饽饽的味道不好了。”
“没有。”沈序望着他,“只是我不在家而已,这几年我可是一直想着呢,生怕你不卖了。”
老爷爷看上去很高兴,把猫放到一边,起身去洗手,要给他拿糕点:“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买两份。”沈序回答,“家里有个小朋友,请他一起尝尝。”
“嗯……你家的娃娃吗?”老爷爷一边给他打包一边问,“你已经成婚了啊?”
“我哥的小孩。”沈序一摆手,“我还没。”
老爷爷点点头,随后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揶揄他,说:“你生的好模样,要娶也会是个灵动的姑娘。”
沈序耳根一红,说:“没有呢。”
“有缘人总会遇见的。”老爷爷一笑,又抱起那只猫,沈序的视线随着他落到猫身上,说:“那也要看时间呐。”
老爷爷不再讲这个话题,摸摸猫的头,说:“从前你可喜欢这猫了。”
“它已经老了。”沈序有点惆怅,“也不认识我了。”
老爷爷倒是没伤春感秋,只说:“老人和老猫,倒也不错。”随后看着他,道:“它只是没劲了,它记着你呢。”
夕阳撒下余光,落下一层暖黄色,照在人的身上,生出悠远静谧的意味来。
“还有蜂糕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人声,透进这温柔的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