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到江辞会脱离掌控,毫不犹豫地回到他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里,许宥礼腐朽的内脏就扭曲成一团,“咕叽咕叽”从皮肉破裂的缝隙处冒出尖叫。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他好不容易创造了这里,只属于彼此的乌托邦,足以江辞获得曾经想拥有的一切。为什么他还要离开呢?为什么不满足呢?
一定是他还不知道这里有多好,一定是这样。
会留下的,如果小辞知道自己为他做的一切,他一定会留下的。
因为……小辞是那么的爱他。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呢?
许宥礼察觉到眼眶中一抹滑润的液体流至脸颊,他不理,只是手心盈着一股力,用骨肉捏了一朵白粉色的苦橙花。
苦橙花,是小辞身上的味道。
许宥礼羞赧地想着,将花瓣护在手心,扬了扬嘴角,放轻脚步朝江辞走去。
与此同时,江辞也接连后退。
许宥礼意识到爱人的排斥和反感,手上的动作有些无措,他只能顿下脚步,绞尽脑汁劝说。
“小辞,这里很好,你会喜欢。”
他摊开掌心往前探,一朵小花映跃眼间——五片精巧轻盈的白色花瓣包裹着淡粉色的花蕊,在无尽的黑暗中绽开弱小又顽强的生命力。
许宥礼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辞,胸腔里涌入热烈到近乎狂热的期待,那股炙热近乎烧毁他的灵魂。
他会喜欢吗?
会不会突然抱住他?
会不会用那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重新对他笑?
许宥礼越想,动作越扭捏起来,捧着东西的两只手也不自在了,眼神飘忽,视线根本不敢聚焦在爱人身上。
如果江辞贴着他说喜欢的话……
许宥礼正晕晕乎乎的想着,可下一秒,就见江辞抬起头,满脸厌恶地看着他。
“许宥礼,别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了行吗?”
许宥礼心口一颤,倏地对上他的视线,却从那双晶亮的眼睛里,看到此时自己的倒影。
惨白面颊上挂着两个黑漆漆的眼眶,从中渗出三道浓黑的血痕,干巴巴地越过鼻梁停止在唇角,扭曲,渗人,死气沉沉。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江辞眼里的模样——简直就是个怪物。
许宥礼觉得眼眶突然涨涨的,整个眼球像是要蹦出来,让本就似人非人的脸颊彻底分崩离析。
原本泥泞的黑暗就像深渊巨口,彻底吞噬掉他在江辞面前仅存无几的自尊。
变成了这副样子,江辞不会再要他了。
他会彻底离开,回到充满光亮的日子里,过着完全没有许宥礼的轻松生活。
像甩掉一个烦人的累赘。
许宥礼身体里发出令人胆寒的黏稠声,像藏着台巨型绞肉机,一秒不停地将器官全都绞打成肉沫。
他收回手,精心雕刻的花朵在掌间化作齑粉。
江辞不喜欢的东西,再如何用心也是垃圾。
就像它,就像他。
无数黑血涌至掌心的伤口处滴滴答答地滑落,胆怯和惶恐的情绪鲜活无比地将本就残破的灵魂灼烧出一个破洞。许宥礼几乎觉得泪腺快要不受控,脓液就要像洪流般喷涌出来。
他不喜欢这里,他要走,他要离开。
他不要他了。
自己只剩他了,怎么办?
不安,浓烈的不安化作涌动的蛆虫在血管里疯狂爬行。许宥礼盯着那张不羁又难掩绮丽的脸颊,爆裂般的占有欲钻进干裂的人皮,将整个身体挤得膨胀饱满。
即便手段再卑鄙又如何,自己必须留下他。
他不能没有他。
许宥礼眼中寒光乍现,大手一挥,泼墨般的黑暗倏地从地面亮起一道火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蔓延至天花板。无数飞蛾还未来得及扇动翅膀,就成了空气中的一抹灰尘。
接触到光线的一刻,江辞瞳孔一缩瞬间紧闭双眼,几秒后终于适应,眯开一条缝隙。
微弱的光线下,依然能清晰辨别出公寓的模样。
干净、静谧、整洁,和江辞之前来时见过的样子不尽相同。
桌上摆放冒着水汽的饭菜,还有一个略显粗糙的蛋糕。
蛋糕的抹面还算均匀,缝隙间偶尔的断层彰视着烘焙者的技术并不熟练。上方摆放的蜡烛摇曳着火苗,蜡身燃烧过半,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形状。
江辞松了口气的同时内心难掩惊愕,许宥礼这是被自己说动了,让他回到正常世界了?
他真愿意放自己离开?
升腾的怒意被灭了大半,繁杂的情绪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江辞偏头,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如果不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是控制体内的蛆虫转动眼珠的。
江辞就这样观察了半天,也没听见对方说话,只好试探性地指了指门口,“那我,走了?”
许宥礼终于有了反应,眼皮动了动,和他对视。
“陪我吃顿饭吧。”
江辞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柜子上方的时钟。
8月10日晚上10:23分,再过一个半小时,就是许宥礼的生日。
江辞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眼皮也不安跳动,总觉得过了今晚就会有很不妙的事要发生。
大抵是“凌晨”这个时间因素,在恐怖电影和小说里都是不详的时间点。
但为了防止许宥礼发疯,江辞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只要12点前离开就好了吧……
桌面上五光十色的菜品在昏黄的烛光中盈着细腻的光泽,鲜甜的气味顺着蒸汽在空中化开。江辞口腔快速分泌口水,手上却没有动作,眼珠更是咕噜噜乱转,时刻观察许宥礼的一举一动。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温馨的场景下变得异常微妙。
许宥礼拿起了筷子,越过表层漂浮的红油夹了块水煮肉片,肉片鲜嫩多汁,连着上方的豆芽还冒着绿,新鲜脆爽。
江辞看着对方将其和着米饭咽了下去,微微皱眉。
“你要是不能吃就别逞强。”
许宥礼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看向他的目光莫名,半晌嗓音嘶哑道:“放心。”
江辞定了定神,拿起筷子挑了几个无害的青菜叶子啃了几口。
沉默在时针跳动中悄然流逝,一转眼,已经到了23点。桌上的菜大致没动,蛋糕也被二人默契的无视,蜡烛燃烧成一滩灰红色的蜡液,染脏了一片白漆漆的奶油。
江辞终于开口打破寂静,“那个,等会儿你就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许宥礼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一旁印着“Burberry”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向他,瞳孔缩动。
“好啊。”
听到他的答案,江辞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许宥礼真的放手了……尽管这其中的转折十分生硬,但人想开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也不奇怪……吧。
江辞告诉自己。
他顺利下了公寓楼,在频闪的路灯下看到了自己停在草坪上的车,眼熟的保安大叔还站在车边骂骂咧咧,“哪个杀千刀的大晚上把车停在这儿了?#@¥&%……”
江辞尴尬之余,看着大叔凶恶的面孔倒有些亲切,他连忙上前道歉,又将后车厢里备着的烟往人手里塞了一盒。
保安大叔脸色好了不少,假模假样地生气说了几句,“下次再这样可就叫拖车拖走了嗷!”
江辞连连道谢。
启动引擎,开窗嗅闻着盛夏夜晚的新鲜空气,江辞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与此同时,他还感到有些遗憾。
早知道许宥礼真这么爽快的放自己走,最后一顿的散伙饭真应该敞开了吃……毕竟想再找一个像许宥礼厨艺这么好的男友,估计要从米其林厨师里挑了。
江辞正这么想着,一抬头,才发现路两边的风景不太对劲。
一栋、两栋、三栋……十栋、十一栋……
全是和许宥礼公寓一样的房子。
这和他记忆中的路线完全不一样啊!
江辞脑子里“嗡”的一声,加速行驶了近十几分钟。
满大街都是这间公寓。
他将车随意停在路边,走进小区,守在门口的保安大叔抬头,“咋回来了,忘东西了?”
江辞脸色唰地更加惨白,连忙跑出小区又隔着两三栋进了另一间。
保安大叔“嘿”了一声,“你这小伙子,跑来跑去干嘛呢?”
江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涌到了嗓子眼。
——他还有哪里不明白。
许宥礼根本没想放他走,只是换了一种看似自由的方式,将他困在了这里。
他要让他亲自体会绝望,心甘情愿回到牢笼里。
江辞忽的嗤笑一声,这一刻,他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只不过是许宥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虫子,像个被金萝卜逗弄的驴,被耍的团团转。
他偏偏最讨厌被操控。
保安亭里的大叔透过玻璃窗,紧紧看着江辞钻回了车后排,将车窗开了一条缝隙,缩成一团。
大叔喉结忽然剧烈的滚动,浑浊的老眼变得诡异冰冷。
他在江辞走后想过无数个可能:江辞会害怕、会服软,会假装回到他身边寻找回去的解决方法……很多很多,偏偏他选了最笨的那种。
他不愿意,哪怕连一句“爱你”的假话都不想说。
甚至,厌恶说。
许宥礼这么想着,与此同时,胸口突然升起一股暴怒,如同烈火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从干裂的皮肤缝隙中钻出一道黑红的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