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不散诗久夏脸上的热意,咬牙在脑子里憋了一会儿,本想找点祝与青把她带沟里去的事情拿出来批判,结果发现人祝与青还真挺靠谱的,没那么损。
诗久夏又是愧疚又是无语又是憋闷,梗着脖子嘟囔,“你靠谱很了不起吗?”
诗久夏上一句话还硬气,下一秒已经窜至祝与青身边,眨巴着自己的漂亮眼睛卖萌了。
“靠谱确实很了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和我计较了呗!”
“你也说了我每天都去那里报道,你明明知道也每天都陪我去……”
诗久夏明明想说祝与青明知道还每天陪他去,他也是自愿的,结果说着说着良心发现,更觉得对不起祝与青了。
人明明知道她会把他带去换糖,结果还是每天风雨无阻的陪着去,自己却还要每天带着他去换糖。
诗久夏说不下去了,心虚地偷偷瞅祝与青的表情。
不知何时俩人已经走到了一起,距离不过一臂之隔,宽阔的柏油路上她们走在正中央,身后的影子一高一低拉的很长,互相交叠。
“那好吧,谢谢你愿意一直陪我买糖,还愿意一直被我卖了换糖。”
诗久夏隔着那点距离坦荡的道谢,“谢谢这位小菩萨。”
他们已经走到了并肩的位置,祝与青忽地停下脚步,侧头看着诗久夏,格外认真地对她说,“不客气。”
那是一声很郑重的回话,甚至和他平时总是习惯拖长的音调不同,干脆利落,郑重的让诗久夏都不明白原因,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非常重要的承诺,而祝与青也认真的应允了她。
诗久夏睡觉前散开的头发被她挽成了个简单的侧低马尾,鬓间的头发别至耳后,总是让人镇定的眼睛里放着的是毫无防备的温柔,像柔软的抱抱熊。
祝与青又在那一瞬的眼神里确认了一些东西。
确认他会爱每一面的诗久夏,冷静自持,高若神明,温润如玉,活快跑跳,偶尔的撒娇,突如其来的小情绪和眼泪疲惫。
祝与青的眼睛很深邃,让人觉得平静,抬眼看人时有一种瞬间跌入旋涡的错觉,诗久夏被那股力量吸引,不由自主的愣怔起来。
祝与青说完后没有再停留在原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低头笑起来。
“那家报刊是多久关门的啊?”诗久夏没明白祝与青那一秒望向他的眼睛,茫然间换个话题问。
祝与青回答的很快,几乎不经思索,“你四岁时关的。”
“因为什么关的门?”
“阿婆离世,只剩了老爷爷,家里人不放心,就没让开了。”祝与青解释,“关门那天你坐在店里哭了很久,比开店的人还伤心。一直不肯走。”
诗久夏没料到这个回答,“……我那时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一知半解吧。”祝与青思索着合适的语言,“起初没告诉你是阿婆去世开不了,只说不开了,后来你实在哭的太伤心,给什么东西都哄不好才告诉你阿婆走了。”
诗久夏那天哭了起码得有两小时,眼泪流不干似的,坐在路边一直摸眼睛,祝与青去抱她她就抱着祝与青哭,怎么说都哄不好。
“你不知道什么是走了,以为是在玩捉迷藏,拉着老爷爷要去找,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找到。”
小孩的童言童语虽然没有逻辑,却总能正中人心,诗久夏不知道什么是离世,只以为那是一场躲猫猫游戏,她一定能在某一个角落找到那个总是笑着摸她头发的温柔阿婆,她们一定会有见面的那天。
可那场躲猫猫的游戏她不会有胜利那天,那天,乃至以后她的一生,她都不会在某个地方看见那个阿婆,看见那个佝偻着腰,满头银丝,生命线已经流逝到终点的人。
诗久夏对生死其实没太大的概念,四岁的她已经被抱着见过太多人了。
诗君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投资商,助理下属,涂无虞的上级领导,同职位的工作人员,和她一起并肩在最前面,为基层人民服务的无名英雄,和涂蓝翼年龄相似,伟大到根本不敢公开名字,隐姓埋名的奋斗者,还有同一条街,各有故事的邻居。
很多人在她的童年里不过只留下几句玩笑话,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某样放在盒子里名贵的首饰。
她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就见那么一面,至于以后会不会在她生命里,她无法知晓,也没有概念。
十七岁的诗久夏对生死仍没什么太过深刻的了解,她所爱的人里,还没有哪一个真的离开了她。
“后来就没有再开了吗?”诗久夏问。
“没有。”祝与青停在路口,伸手一指,“阿婆去世后老爷爷仍经常坐在店门口,那段时间他头发白了很多,你经常去找他聊天,哄他开心。”
诗久夏顺着祝与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街道早已在数年的风吹雨淋里变了模样,报刊亭依旧还在,只是泛起岁月的黄,原本统一的色调斑驳一片,深浅不一,因为过久没有打理,盖着厚厚的灰。
“后来呢?”
指尖摸上已经开始掉落的绿漆,陈年老灰带着浅浅的絮叨声覆盖住诗久夏的指腹,粗糙的像那双满是老茧的手。
“思念成疾,没俩年老爷爷也去世了,家里的人换了地方定居。”祝与青看着诗久夏,“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了。”
故事到这听起来该结束了,诗久夏却问起另一个问题,“那我呢?”
祝与青挑眉,有些意外她会问起这个,如实答:“你一直来了很久,直到某天发现不会再有人坐在这里后才没再来过。”
“大概多少岁?”
“七岁。十年前。”
“还有后来吗?”诗久夏又问。
“你没发现你路过这里时总是会下意识往这边看一眼?”祝与青沉默一瞬,反问。
诗久夏摩擦着手指粘上的灰,倒是没发现自己有这么一个习惯,甚至持续了如此之久,从七岁到十七岁。
那是她人生意义中第一次真的接触死亡,以至于多年后仍留存着那时留下的习惯。
诗久夏有些不解,站到祝与青身前,认真问,“死亡很可怕吗?”
祝与青盯了她片刻,摇摇头,“不知道,或许也看因为什么而死吧。”
这个问题实在不适合在现在聊起,祝与青打断诗久夏的思维,“现在是要回去还是收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诗久夏的注意力被转移,眼底一片茫然,没想起祝与青回来时手里曾拿过东西。
祝与青抿唇,变魔术似的把东西从裤兜里掏出来,递到诗久夏面前。
那东西手掌大一个躺在祝与青手心,玻璃瓶身似乎很有分量,淡蓝色的液体在里面摇晃,像盛放着流沙的亚克力摆件。
“香水?”诗久夏举起瓶身正对路灯,看清那抹浅淡却难忘的蓝。
祝与青点头,握住诗久夏的肩头,调转方向,往回走,“岩兰草。”
“你选的还是导购推荐的?”诗久夏没想过连衣服都懒得选的祝与青会给她送香水,好奇的问了句。
祝与青没有直面这个问题,“试试味道。”
一层细细的水雾散在空气中,落在诗久夏手腕,入鼻的一瞬间像在寒冷的冬天吸了一鼻子雪,强烈的寒冷和冻意袭来,而后慢慢柔和,剩下清新的柑橘香,最后显出岩兰草的香味,合着温热的皮肤带出暖和,沉稳的意味。
“很好闻。”诗久夏中肯的回答,“一场暴雪后,被深埋的橘子和岩兰草。”
“这么一说我忽然好想吃橘子。”
诗久夏莫名其妙的被这味道勾起食欲,却也只能想想。
别说现在不是橘子的应季期,就算是,在这除了她俩找不出其他活物的大晚上,也吃不上橘子。
“你要试试这个香味吗?”诗久夏以为祝与青直接买的导购推荐,还没问过味道,将香水递回去。
“不用我试过了。”
“试过了?”诗久夏想起什么,“你自己闻完后挑的啊?”
连自己用的东西都懒得挑,却耐心一瓶香水一瓶香水的闻,最后选一瓶合适的送给她的祝与青不懂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淡淡的嗯了一声。
事实上从小到大他都只对自己用的东西敷衍,有关诗久夏的一切,发圈,裙子,教辅,就连小到不能再小的纸巾都是他自己挑的。
诗久夏心情好起来,握着香水小鸟似的扑腾翅膀。
“六月中旬了,下星期要举办运动会,春游暂定在期末一周前举行,投票人数最高的是满风林。”诗久夏举起手,“我申请带唐姨家的蛋糕去!”
祝与青无情拒绝,“做梦。”
诗久夏根本不理,继续畅想,“那儿的草特别特别多,一望无际的像平原,绿色是夏天的味道!”
“旁边有一片花园,里面的花种类超级多,进去之后再出来会不会惹上蝴蝶?”
“也可能惹上蜜蜂。”祝与青八风不动,毫无浪漫气息。
诗久夏完全忽略祝与青,两个人都自己聊的很愉快。
“好久没有出去玩过了!我将带一行李箱零食。”
“那你会和零食一起被留下。”
“花园里的花有多少种颜色啊?有绿色的花吗?”
“五颜六色,有绿色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