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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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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火,龙的咆哮声震颤耳膜,肆虐的烈焰掀起泛滥的高温,吞噬沿途每一寸土地。漫天焦黑的灰烬混着热浪灌进她的鼻腔、眼膜,火光刺目,浓烟腾腾,什么都看不清了。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尽全力向远离热源的地方奔跑——忽而,巨大的龙携着焰火怒涛就在不远处凭空现出,一张血盆大口猛猛张开,撼天的呼啸中,她看见火柱从它的鼻腔流窜,那红彤彤的龙喉间正凝聚成一团碍眼的亮色——

她猛地睁开眼睛。

没有火,没有龙,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色光影,有药水的苦涩漫在鼻端。

然而,她依然感觉有燃不尽的炙热火苗在她的肌肤上跳动,那种撕心裂肺的灼烧痛感涌上她的每一根神经,迫使她混沌的大脑运转,去甄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疼痛——哦,梅林,这意味着,她还活着。

蕾雅的意识渐渐聚拢,想起下午发生过的事,也反应过来现在大概是被送到医院,得到过治疗了。

只是这全身的伤,比上一次面对卡罗兄妹时还要严重。因为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清晰的痛楚一波波袭来,从背脊传导到她的指端,再冲上太阳穴。她呆呆地盯着前方——门口的方向,那里似乎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而且——

“让我进去,这不是请求!”

一把她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得见——如果她还在美国的话。

“先生!请先回去吧!探视时间已经结束,而且为了病人隐私,只有直系亲属才能进入!”这很明显是一位女治疗师的声音,试图阻止执着的男人。

“让开,别逼我拿出魔杖。”当然,那个男人可从来不懂什么叫做顺从,他的话语甚至充满不少急躁与愤怒,“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们多嘴。”

“教授,你冷静点……蕾雅在这里肯定没事的。”嗯?怎么她还听见了哈利·波特的声音。

“冷静?波特,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是怒不可遏的西弗勒斯。

蕾雅眨了眨眼,忍下心中翻涌起的万分惊讶,紧盯那扇禁闭的房门,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渐渐凝固,瞬间,那扇木门便“砰”地兀自敞开了。

“好了波特,回去,按照我说的做。”

“好、好吧,教授。替我向蕾雅问好。”

男人的反应极快,抢在惊愕的治疗师之前迈步侧身,径直闯入屋内。他面色阴沉如霾,黑袍比任何时候都像一阵卷席巨浪而至的飓风,翻飞的袍角之后,是被他反手用力关上的木门。所有的喧嚣均被无情地隔绝在外,包括那位治疗师的拍门与呐喊:“先生!先生!你不可以锁门!喂!”

“啊……”

梅林啊——蕾雅直勾勾地望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不亲身见他已有四月,在看见他的须臾,蕾雅的眼眶就不由自主地滚热起来。那么多的疼痛、不安、委屈、后怕,都在这刹那间急剧放大,本来又热又堵的大脑更难受了。

刚关上门,斯内普的脚步就停滞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人,瞳孔骤然收缩又微微扩大。他的胸膛猛地起伏一下,一阵钝痛旋即蔓延,就连要怎么去呼吸都快想不起那样。平时深邃如静海的面容,竟然会铺满那么多焦虑、怒意、心疼,交织成团团层叠的暗云,久久无法消散。

听见她的抽搭细响,他勉强找回几分冷静,明白这里不需要再添一个受伤失控的人。尽管如此,他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下沉得厉害,大步急促地踱去,踉跄的身形险些跪倒在她的床边:“蕾雅·莱恩哈特,不准哭。如果你不想弄疼伤口的话。”

面前的人被魔咒固定成一个侧躺的姿势,苍白如纸的脸庞上贴着纱布。除了左手,目及之处都被厚厚的绷带缠裹:她的脖颈、右肩、消失在薄被下面的部分。之前柔顺平直的长发大部分都被烧断,只剩参差不齐的发尾凌乱地搭在枕头上方,宛若他此刻零落的、同样被撕碎的心绪般,一地狼藉。

他蓦地移开些目光,略过病床旁边的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金属小盘子,盘中是她的魔法部徽章、两枚戒指、一个手环、一块镜子、还有烧焦的魔杖……都是她身上没被彻底烧坏的物品。

“……西……”她张了张嘴,却好像失去语言能力,嗓子干涩得如被龙炎燎烧过一样刺痛。

“别说话。”他俯下身,用指背稍稍蹭过她的额角,察觉到她有些在发烫。他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尽量掩饰里面沉满的、不比她少的痛楚:“我在这里。也听说过发生了什么事,让我看看伤口。”

蕾雅轻轻地点了点头,绿眸悬浮不少氤氲。斯内普抿紧唇线,在她的旁边坐下。他的黑发毫无生气地垂落,眉毛颦蹙在一处,从黑袍里探出的手小心掀开那层薄被,继而解//开她的病服。进入视野的,仍是交错折叠的绷带,从右手到肩膀,再到后背,一直往下,小腿和脚踝上也都是。偶有血痕浸透纯白的布料,他不用再看也了然,那底下是怎样血肉模糊的烧伤。

他缓缓扣好她的病服纽扣,几分钟过后,他的心脏仍能感受到一阵阵抽疼,胸腔内更是有越燃越猛烈的怒火,快要吞没他的理智,也许还连带他整个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受到如此重的伤害。

“疼吧?”薄被被他捂紧。

蕾雅再次点了点头,皱紧眉毛抽了一口气。

“那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龙炎造成的伤,不会那么快痊愈,这还得疼好几天。”斯内普注意到她干裂的嘴唇,召来床头柜上的一杯清水,用指腹沾湿抹在她的唇上,往复几次,也让一些流入她的喉咙。

做完这些,他以轻微的力度触碰她的左手,仿佛在确认她是真的存在般按了下。洞察到他的不安,蕾雅回应般捏了捏他,与他的手交握在一起。

这种实实在在的温暖触感让她的心安踏实。蕾雅晃晃眼珠,目光最终定焦在他疲倦又急切的眉眼间。她舔了舔湿润的嘴边,缓吸一口气,从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吐息:“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

不过是半夜十二点半跑向麦格的卧室,叮嘱她守好霍格沃茨。再赶去格里莫广场,把西里斯·布莱克和哈利·波特从床上叫醒,顶着布莱克震天吼地的犬吠声,拎起睡眼蒙松的救世主脖子直奔魔法部交通司,通过紧急飞路网赶到美国。然后马不停蹄地让波特带他显现在伊法魔尼,在乱成一锅粥的巫师旅馆中找到米莉森特·斯威克,简单了解事情经过,得知蕾雅·莱恩哈特和另一名傲罗被火龙重伤,被紧急送往纽约的这家医院,而已。

西弗勒斯·斯内普可是常年游走在邓布利多与伏地魔之间,还得肩负教学、熬药、照顾一个学院小崽子的巫师啊,这些对他来说实在不算是多困难的事。

“哈利也……来了?”蕾雅挣扎着问更多的话,“伊法魔尼……怎样了?”

斯内普垂下眼,拨开她黏在嘴上的发丝,把它们归回她的耳后:“你只需知道除了你和另一名傲罗,没有人受伤,其余的事明日再说。至于波特,我让他先回去了,总要有人等天亮去通知邓布利多和你父亲。”

天亮?蕾雅恍然反应过来,对斯内普来说现在应该是深夜时分。

也就是说,他是等不到她的联系,又看到那份礼物,就过来找她了?甚至没有任何踟蹰?

这个时候,房门外再度响起治疗师的叫喊,夹杂着金属物件的清脆碰撞声:“先生!你不能这样!既然病人醒了,我需要查看她的状况,而且,她今天还没有进食!”

斯内普淡淡地瞥向房门,不紧不慢地问蕾雅:“饿吗?”

蕾雅怔愣着,也木然地转向那扇门,随即收回来定格在斯内普不悦的面孔,颤悠悠颔首:“嗯,有点。”

扯了扯嘴角,斯内普对着门轻挥魔杖,解除了锁咒。门口的治疗师立刻推入一架装满仪器和药剂的小车,脸上的恼火跟小车上的物品一般多: “这真的很过分!这位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样做只会打扰病人。”

“是吗?”斯内普漫不经心地侧过脸,瞄向蕾雅:“你要不要问问病人,我打扰到她了吗?”

蕾雅的唇边勾出浅淡的笑意,摇了摇头,柔声安抚治疗师:“抱歉,医生……我想,他就是太担心我了。”

“看来,这位就是你握着的那枚戒指的对象了吧?”见到病人笑着看向男人,精神状态尚好,治疗师的脸色稍有缓和。她来到蕾雅的床边,撤销那道固定她身体的魔咒。斯内普知道治疗师是要为她做检查,谨慎地扶她坐起,让她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治疗师先是检查一番她的状态和绷带渗血的情况,然后举起魔杖,魔杖尖端冒出一丁点绿色的微光:“注意我的魔杖,追随这个光源。……很好,接下来我要对你使用魔咒检查,这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说完,几道同样莹绿色的光带从治疗师的魔杖尖游走而出,柔和地缠上蕾雅的四肢,“很好。看来骨头我们已经治好了,但是龙炎造成的伤口是需要时间去痊愈的,这也是你在发烧的原因。现在,我解除了固定的魔咒,你应该可以自由活动了,请试试看能不能举起手。”

蕾雅按照她说的试着抬手。没怎么受伤的左手很轻易地就抬到与肩平齐,但有烧伤的右手刚举过手肘的高度,就感到强烈的紧绷感和烧灼痛。她龇牙咧嘴地放弃了。

“嗯,跟我预想的差不多。”治疗师收起魔杖,提笔刷刷记录下蕾雅的状况,“接下来就是上药和等待恢复了,也许要三天。”

斯内普闻言抬起头,冷硬地端详治疗师:“三天?你是她的主治医生?”

治疗师顿了顿,疑惑地从记事板望向这位多事的男巫,不耐烦地答:“是的,有什么问题?”

“我需要看你给她拟定的治疗处方。”斯内普直视对方双眼,语气挟裹上些许咄咄逼人的质疑:“据我所知,要想龙炎伤口的完全愈合,时间没有短于一周的。你是准备使用什么药水?”

感到被挑衅的治疗师扬了扬眉毛,她关上记事板,强压住自己的怒气:“先生,从刚才起你就在阻挠治疗。这可是全美最顶尖的巫师医院,我们的方案是经过验证的,你只要知道这点就行了,我们没有必要、也不会向一个外行解释药剂成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白斯内普一眼,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仅凭一点浅薄的知识,就自以为有资格对专业医生指手画脚。

“外行?”斯内普冷笑出声,毫无退让地对治疗师说:“我是西弗勒斯·斯内普。如果你与我一样是国际魔药学协会的成员,一定听过我的名字。如果没有,那很遗憾,我不认为你具备治好她的能力。请允许我为她申请一个更有资格的医师。”

治疗师的身形在这瞬僵住,瞪大眼睛:“斯内普?英国霍格沃茨的斯内普教授?成功制作了邓布利多起死回生药的那位?”话毕,她十分古怪地打量他,似乎怎么也难以相信这个一脸苦情,毫不听劝,执拗地守在病床旁的男人会是当代赫赫有名的魔药大师。

但是,这个男人一副凛冽峻傲又游刃有余的神态,眉宇间无意透露出犹如寒霜的锐利,还有刚刚那迅捷的动作和锁咒,这些都不是平庸之辈所能拥有的,他确是一位实力高深的巫师。

“现在,把治疗方案给我。如果合理,我不会再说什么。”斯内普催促道。

治疗师只好闭了闭眼,低叹一口气,犹犹豫豫地把记事板递出去。

斯内普漠然地用一只手接过,飞快浏览一遍,一气呵成般凌厉啧一声,评价到:“你这个治疗方案是不是太过激进了?你是想她留下疤痕吗?”

“在这个情况下,我觉得我们更应该优先考虑愈合。这么大面积的龙炎伤口,想要完全不留疤是不可能的。”治疗师双手交叠按在身前,不卑不亢地说:“况且,这在傲罗中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许多人甚至将这些伤疤当作战斗的勋章。”

听见这些话,斯内普的眼色陡然变得灼热,像块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那名医师的脸上:“不可能不留疤?那是因为你不愿尽力。……无所谓了,笔给我,按我列的清单配药,有什么后果,我与她自行承担。超出傲罗办公室可预支的费用,也由我来支付。”

治疗师茫然地张大嘴,一直沉默的蕾雅则轻轻咳嗽,来平缓气氛。她高热的额头贴在他的颈侧,垂下左手替斯内普扶稳那块按在被子上方的记事板。斯内普没有阻止她的行动,指间的羽毛笔已然笃定地列下长长一串药方,潦草的笔迹如长蛇般爬在纸上,里面许多材料名是她闻所未闻的。写完后,斯内普斟酌检查一遍,才送回记事板:“先按这些用两天,我看看效果。如果配药步骤有不清楚的,我可以亲自去你们制药室配药。”

读过药方的治疗师,脸色愈渐难堪。可是这份过于“精准”又“大胆”的配方实在是让她自叹不如,只好默默地收起记事板,努力保持平稳的语调:“好吧,我与配药师商量一下。我现在去让看护士给她送点餐食。”她从小车上翻出两瓶魔药,放在床头柜上,嘱咐道:“饭后服下。”

斯内普顺着药剂的方向一撇,辨认出是医院特制的缓和剂和散热剂,便应声:“知道。”

见收好东西的治疗师转身要走,蕾雅忽而开口:“乔纳森……他怎么样了?”

“那个傲罗伤得比你严重,还在昏迷,但没有生命危险。”治疗师停下脚步,回答道。推动小车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补了一句:“用完餐后,好好休息。至于斯内普教授,我这次就对看望时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感谢。”斯内普终于收敛话音里的尖锐,蕾雅无意识揪了揪他的衣袖,同时礼貌地对治疗师说:“真的很谢谢您。”

不久,看护士端来餐食的托盘——一份清淡的燕麦粥、鸡蛋土豆泥、软烂的蒸蔬菜,小块全麦面包,切成细片的苹果,随餐饮品是一小杯南瓜汁。看护士狐疑地凝望坐在床上没一点打算离开的男人,小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果然,男人干脆答道。

“我自己能吃。”蕾雅小小地抗议,“我左手还能用呢。”

虽然事实是这样,她毕竟还处在恍惚的高热中,且还因为背后的伤,无法靠在床边,连保持坐姿都变成一件需要花费力气的事情。所以,斯内普仍是全程照顾她的每一个动作,避免有没拿稳而溢洒出来的食物汤汁落到她的伤口。

“你呢?要不要也吃点?”吃过东西,蕾雅的精神和体力都好很多。她把剩下的南瓜汁推给他,关心地询问:“现在英国时间是三点多了吧,西弗?你早就该休息了,不如先回去?或者……到我的宿舍去睡一觉?”

斯内普沉默着喝完她剩下的南瓜汁,随即以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边把那两瓶药剂打开,塞到她手里,边说:“等到你父亲来了,我会回去收些东西,也会跟邓布利多交代这几天的安排。”

蕾雅听出了他的意思,吞下苦涩的药水,咕哝道:“你……打算接下来在这里陪我?”她其实是惊讶的,她本以为,斯内普配完药方,每隔个几天来观察她的情况,也已是超出他应该做的了。“可是,现在霍格沃茨有那么多的事要忙,你实在不必……”

“不然呢?”斯内普抬眼瞪她,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他拿走她喝完的空药瓶和水杯,语气略带讥讽地反问到:“你觉得我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如果你不忍心霍格沃茨丢失它的校长,那就快点给我好起来。”他说着,伸手穿入她的发间,扫过被火炎烧得卷曲的发尾,不满地抱怨到:“是谁不久前才答应我要小心的?看来你的承诺跟邓布利多的一样,毫无可信度。”

听听,这是被邓布利多骗了多少次才得出来的结论。

一想到自己被斯内普归为了“邓布利多之流”,蕾雅不禁鼓起嘴,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试探性牵起一个低婉的轻笑,问他:“原来,你这么心疼我呀?”

“闭嘴,莱恩哈特。”斯内普绷紧下颚,手上却依然在轻缓地理顺她的头发。

见到他这么在意的模样,蕾雅这才抬手摸了摸自己杂乱的头发,很清晰地摸到那些长短不一、蜷曲烧焦的断发。在大概得知它们的惨状后,她开玩笑说:“幸好当时戴着帽子,不然这真要成光头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嫌弃我吗?”

“难道在你眼里,我是这么肤浅的人?”他终是不情愿地被她逗笑,轻嗤道。

蕾雅笑得明媚灿烂,差点扯疼伤口。她花了点时间平复自己,又抛出一个请求:“那,你能帮我剪一下发尾吗?我不想爸爸看到后会伤心。”

“你确定?”斯内普挑起眉毛,很不确定地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觉得她还在开玩笑。

“修整齐就好。”蕾雅笃定地回答,“等出院了,我再去理发。”

斯内普停顿半晌,随后变出一把梳子:“好吧,我试试,不保证结果。”

男人用极克制的力度一缕缕梳顺她的乌发,魔杖之后化作锋利的剪刃,沿着她肩胛骨的高度一点点擦过发线。那些被烧焦的、弯曲的、再也没有生命力的发梢舍弃掉,滑落在她的身后和床被,像入了秋枝头飘落的枯叶。

逐渐沉寂的房间,只剩下药剂的气味和魔杖切断发丝的轻响。蕾雅感受着斯内普一如既往的细致,他的手偶尔碰到她的脖子和耳廓,却莫名令她在心底铺开无边的安心,不可自抑地回想到那年采摘暮光幽影花时他微微转动的手腕。

“西弗勒斯,你会后悔吗?”她忽然脱口而出一个意料外的问题。

斯内普维持手上的动作,挑起一束纠缠的发,耐心揉开死结,并没有太在意地随口回应:“后悔什么?”

“建议我当傲罗。”

魔杖在半空停住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发尾。等到最后几缕发丝修剪得整齐,他将梳子搁在一旁,施展魔咒清理掉她肩膀和被褥上的发屑,这才重新在她身边坐下,眼神沉静地看她:“怎么,你不喜欢这个职业吗?”

蕾雅有些呆然地为他的问题思索一阵,点头承认:“我很喜欢,也觉得很适合我。”

“那我就不会后悔。”他低低地说,沉吟片刻,缓缓道出从晚上就一直按捺在他心里的语句:“但是,这次我要你真的答应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得活下来,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我都会想办法治好你。所以,你都得……”男人的声音罕见地哽咽了,话语也不知所措地暂时顿住。

蕾雅轻抚男人眼底的乌青,划过那些深重的阴影,面带微笑地等他酝酿语言。

斯内普的手迟缓着覆上她的,将她的手指紧紧地裹在他的手里,侧过脸,薄唇贴在她的掌心。

他闭上眼,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颤抖的鼻息洒在她的指间。之后,那悦耳的嗓音再度响起,轻柔得近乎呢喃,或者一种恳求:“你都得,回到我的身边,蕾雅。”

也许,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斯内普都没有勇气告诉她。就在他目见怀表上的那枚残缺的月牙时,他的心里有闪现过多少不好的念头。

他想到他前半生所有已然错过的、失去的、无法挽救的、再不复得的一切,想到永远填不满的、蛀空内心的那偌大空洞,想到无数辗转反侧、噩梦缠身的夜晚,想到在最压抑的年月里,她对他不加掩饰的担忧与爱慕。最后的最后,他还想到的是,那天在希腊海岸,她义无反顾冲进废墟的背影。

曾经,斯内普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害怕失去、害怕死亡的人。倒不如说,他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在那场战争孤注一掷,毫无畏惧、不顾一切地燃尽自我,燃尽他生命最后的一丁点剩余价值。自1981年的那天起,对他来说,每多一日的苟活都可以是偷生的最后一日——那么,人生亦不过是一死,直到,他再次拥有名为“眷恋”的东西。

从那刻开始,他的人生就有了很多意义,有很多值得去看的世界,很多值得去感受的温暖,很多值得去做的事和值得关心的人。他还可以感到痛,还可以感到——爱。

这些,都是她执拗地、一遍遍地告诉他的。

而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从来都定不是未曾拥有。

斯内普又怎么会不懂呢?

回首时,已经太晚了。

他已不能——这架千疮百孔的躯壳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真的无法再去经历任何一次了。

“这听起来或许很自私。但我无法接受……我不能再失去我唯一拥有的了。”

拂在指尖的气息越来越不稳,蕾雅旋即触碰到男巫眼尾的潮湿,以及微颤的唇角。

原来,她都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深刻到他自己都难以控制。从这些彻骨透髓的挚爱中,不可避免地会滋生的另一种感情——恐惧,亦或是,不愿失去。想起来那晚在希腊,他也曾这样过。

到这里,蕾雅好像也被他的情感所感染,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终于没有任何征兆地淌下,渗入纱布,面颊的伤口灼灼发疼。

“好呀。”蕾雅毫无迟疑地答应。她朝斯内普的方向靠近更多,即使火辣辣的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挤了挤眼。她扬起下巴,带着止不住的眼泪温柔吻他的鼻尖,而后是嘴唇,轻声说:“那等我这次回去,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不再需要什么计划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成为你的直系亲属,西弗勒斯。我想,我们都不能再等了。”

原来刚刚在门口的事她都听见了?

又咸又涩的泪水滚烫炽热,跟现在高温的她一模一样,灼得那双一向深邃的黑眸不自觉漾开圈圈的温热波纹,尽管他本人在佯装自若低声阻止她:“别哭了,傻瓜。”他小心翼翼地拭去她面上的泪珠,避开伤口位置将她环入怀中,让她能安全舒适地枕在他的肩颈处:“只要你向我保证,并且,要做到。”他的面庞低垂,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申一遍。

“向你保证,永不食言。”

“你最好是,莱恩哈特。”

纽约的夜深了,窗外的车鸣和人声都消失不见。

服过药的蕾雅被熟悉的清冽气息包围,在他的怀抱里沉沉昏睡。斯内普背靠床沿而坐,揽着她一动不动,全然舍不得放开她。脱下的黑袍盖在二人身上,他悄悄吻过她的发顶,时不时抬手测量她额头的温度。直到确认她的体温不再上升,他放下心,视线最终停留于床头柜上她的魔杖和那两枚戒指,思考接下来几天的打算。

这间病房剩下的一盏壁灯洒下迷蒙的低光,恰好照映他落寞的侧脸,令他看上去如此的怯懦,像个被孤零零抛弃于瓢泼大雨中的孩子。

男人很清楚,如这绵长静夜独一的孤灯,她亦是他仅存的光,是余下生命为数不多的期待。他只奢盼,这抹温煦能陪伴他长久一点、再久一点。

无需直至永恒,仅仅是,贪心地渴望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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