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时起,祁连月没有了家,他成为一个孤儿,在别青城内当乞丐。
别青城也此那时开始,阴雨连绵,成日成日的下雨,雨中带着酸涩,好似天神在哭泣,降下这悲戚之雨。只可惜,这对人间并无好处,凡人不会怜惜神明之事,只想着雨停了,好做生意,做庄稼。
“这该死的雨下个不停,去年这个季节也没有这么多雨水啊!”
“谁知道这天气怎么回事,可惜了我的庄稼,今年收成更差了。”
“唉~老天也真不长眼。”
“说起这个,不是一个传说叫什么雨来着?”
“雨男!”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那个传说多有意思,要是真有那么神奇的人存在,下雨就好控制咯。”
“真有那种事情,这个雨不也是雨男搞出来的?我要是看见雨男,肯定揍死他,这种可不是神奇的人,那是怪物!”
撑着伞结伴而行的几人,唠着让自己开心的话题,路过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巷。他们没有看见那个因为他们的话而僵硬着身体的小孩,也没有注意到那小孩身上只盖着一张木板。
“哎哟”
其中一人被什么绊到脚,他低头看了看,以为是什么破布垃圾,便不以为然地又踢了一脚,“真是有够脏的,老四,这就是你说的近道?”
“哥,这条路很近的,就是有点乱,你看着点脚下,别摔了。”
“就是,你这个体格,我们也招呼不起。”
几人嬉笑着远去,连带着声音也散去。
这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雨打屋檐,敲打地面的声音,噼噼啪啪打进小孩的心。
小孩缩了缩麻木的脚,他抬头看了看天,又迅速低下头,明明是七月流火,他却觉腊月寒冬。
别青城城主有个女儿,名字起的好听,叫毓茗,煞有那仙子的美感,可毓茗并非倾国之姿,也无半点妖媚,相反脸有些微胖,看起来像一只小仓鼠一般,倒显十分可爱。
毓茗虽归为少主,却丝毫没有少主的架子,她喜欢别青城东大街的小吃,也喜欢西大街的古玩,偶尔去北大街听听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如果她没有遇见那个孩子,也没有给他那一支糖葫芦,或许,往后她会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平稳过这一生。
只可惜……
纯真的少女并不知晓。
“喂!小孩。”
卖猪肉的坐在摊位上,嘴里叼着根鸡骨头,拿着他那轻蔑的眼神打量周围的摊位,路过的行人。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裹着一张破布赤脚走在路上的孩子时,他眼睛很明显的瞪大,用他那肥头大耳的脑袋想了想,于是开口喊住小孩。
小孩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人会叫他,便没有应声,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到任何一位行人,只希望能够在天黑之前寻找到新的居所。
原先的居所本就没有遮掩,雨一下就只能用木板盖在身上,好不容易捡了块被子,回去才发现自己一直躺着的地方已经被几个乞丐占领了。
小孩认为是那几个乞丐的错,认为他们应该离开,从他的领地上。
直到那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小孩才彻底醒悟,他哭喊着求饶,溟云低垂,雨又一次落下。
乞丐往小孩身上啐了一口,雨打在身上时,又骂骂咧咧,“真是晦气。”
“下雨了,赶紧把棚搭起来。”另一个乞丐扫了小孩一眼,对同伴说。
乞丐应了声,又踹了小孩一脚,“快滚,别在这里碍人眼。”
地上的孩子蜷缩着的身体,他还没有从这一场飞来横祸中缓过神来,可乞丐催促的紧,凶神恶煞地威胁他,再不走就又打他。
孩子只能强忍着疼痛,摇晃着像是要散架的身体一瘸一拐离开了小巷。身后传来乞丐的讽笑声,他却只能咬着牙,让自己尽快远离。
当卖猪肉的把鸡骨头扔到他头上,打中他的时候,他才知道,真的有人在叫他。他向卖猪肉的那彪形大汉投去一个确认似的眼神,而卖猪肉的也很大方的点头。
“对,就是你,过来。”卖猪肉的大汉从案板上拿起一块鸡肉,冲着小孩说。
小孩难以置信,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瘸着脚,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奔跑过去,“大……大叔,你叫我?”
“对,你帮我办个事,我就把这鸡腿送给你。”卖猪肉的大汉笑的很不怀好意,可少年他又如何得知这人心险恶与难测,他受宠若惊的点头,还没询问是什么事便一口应下。
卖猪肉的大汉让小孩凑近,靠在小孩耳边轻语几句,只见小孩迟疑片刻,最后在看了两眼那鸡腿后咽了咽口水,回想自己刚才已经答应,便没有拒绝。
这几日是小孩过的最痛苦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骗他,说过只要从瞎子手里拿到拐杖就可以给他鸡腿,为什么要骗他?
小孩不甘心,愤怒的大吼质问卖猪肉的大汉,许是大汉没见过这场面,他没想过唯唯诺诺地一个小乞丐居然敢大声和他说话。
本来和隔壁摊位在嘲笑着小孩天真的卖猪肉大汉,一下子面上无光,他抄起一旁的棍子,冲着小孩就打了下去。
这一棍子打在小孩肋骨上,嘴里不断怒骂,“一个乞丐还敢和我这么说话?狗/娘养的,贱命一条的小畜生,我打死你,打死你。”
这么大动静惹了不少人驻足围观,却无一人解围,他们甚至还调侃卖猪肉大汉,“薛老三,你可别把他打死了,出人命要关牢的。”
“关牢?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乞丐,无户无籍,死了扔臭水沟也没人知道。”卖猪肉大汉不屑地说。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说道:“薛老三,你这当街打死人,扔了不如当猪肉卖,说不定你这猪肉也是些不干不净的。”
薛老三听见这句话瞬间收手,他不管地上被他打的浑身是伤,一地血迹的小孩,冲着声源处吼去,“谁他娘的说的?”
他手里的棍子已经沾上了血,就这么垂在地上,血从棍身滑下,落地后渲染开一滴血花。
小孩身上的血悄无声息地流着,将本就脏污的衣服晕得更深,天又下起雨,这一次孩子没哭,他的脸上滴落一滴雨水,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
疼痛如同万蚁撕咬,想将他的骨肉吞噬殆尽,又像被巨兽踩中,身体已经支离破碎。
薛老三骂骂咧咧地指着人群,人们见这卖猪肉的大汉较真,又正逢下雨,便三言两语就哄散开,四处奔走躲雨去了。
见人都走了,薛老三也没了兴致,今日的肉都卖完了,他也不理躺在地上的小孩,收拾摊子回家歇息去。
雨声,脚踩在水坑溅起水花声,奔走吵嚷声,不过半刻,便归墟般寂静,仅剩下这七月未止的雨在敲着悦耳又悲戚的歌。
“你还好吗?”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雨被遮住,小孩身上落下阴影,这无意间的关怀在小孩心里燃起一束光,只是下一秒就熄灭。
小孩并没有抬眼去看到底是谁,他趴在地上,等待着鲜血流干,生命终止。
“他们说吃糖就不会痛了。”那个扎着两只丸子的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支糖葫芦,她把伞往小孩身上靠了靠,“他们等下来接我,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小孩没有回答,但是小姑娘却不顾他脏兮兮的手,把糖葫芦塞到他手中,沾着血与泥的手被温热的柔荑握着,并且被塞入的糖葫芦也极为好看。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
小孩缩了缩手,想扔掉糖葫芦,可小姑娘握的紧,她说,“不可以扔,这个是我给你的,你要是扔了拿什么还?”
这个时候小孩真想说一句,给我就是我的,我想怎么都可以。
可是他没有力气,他抬眼看了小姑娘一眼,发现这姑娘长得白皙可爱,笑起来像上元节吃的酒酿丸子似的。
可惜了,这是最后一眼。
老天都是这样吗?
喜欢派仙女来送别人最后一程。
也是这一次相救,有了毓茗与祁连月的故事,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相爱,最后约定白头偕老。
人总是预料不到老天究竟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他先让毓茗卧病在床,又让祁连月知晓了太多关于巫族的事情,变故便从这里开始。
祁连月不信毓茗会死,他都还没有死去,为什么毓茗会先他一步?
什么病痛都阻碍不了他和毓茗白头偕老的约定。
少年第一次做出疯狂的决定,他要练巫术,延续毓茗的生命,为此他愿意付出别青城所有人的生命。
雨男,不过是个幌子。
只要祁连月想,那他就能哭,那这雨就能一直不停歇。
别青城也因此衰败。
“阿月……放弃吧……”毓茗闭了闭眼,再睁开,那里面已经没有光了,唯独在倒映出祁连月时,还有一丝微弱到无法察觉的光亮。
祁连月松开毓茗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手腕就割了下去,他将手伸到毓茗的唇边,颤抖着声音说,“茗儿,再喝最后一次,马上我就成功了,马上……”
毓茗紧闭着唇不愿意接受祁连月的血,她别过头说,“阿月,我……活够了。”
匕首从祁连月的手里掉落,他猛地站起身,发了疯似的大喊,“不可能!你怎么会活够了?!我们还没有白头,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永远不知,巫族的人寿命悠长,不是普通人能够相比较的。
毓茗闭上眼,哽咽着低声说,“收手吧。”
那个约定,她再也陪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