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氏的大门修的庄重豪华,门口两尊石狮子张着巨口,夜雾蔼蔼中红衣长裙的朱遥提灯大步流星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抬着三具尸体而来。
尸身上的血还未干,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跌落地面,溅起扬尘,眼眶空空现出黑红之色,垂落的手随家仆的动作无意识的摆动,长夜未尽,周围的鸦雀都无声。
朱遥面色肃然,双眉蹙峰,眼皮微颤,不难看出她的怒意。
代栎匆匆赶来,被眼前这如同恶鬼索命的一幕幕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他无意识的说道。
卞缘睁大了双眼,避水擎睛不是才刚被他们擒住吗?怎么还能伤人?
郗昱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如定海神针一般,他立于长阶之上,神色浅淡的看着朱遥而来。
朱遥眼神坚定,一步踏上代家的长阶,卞缘略有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仙门重地,从不容许凡人踏入,先不说代家是否明令禁止,一般人对世家再敬重不过,寻常看向世家府邸的方向都要心无杂念的拜上几拜,方圆几十里都无人烟,更不用说踏入世家府邸这种大不敬之事,根本无人敢做。
郗昱冰下颌微抬,只是轻动手指,朱遥便如承受千斤之重一般,抬不起脚步,更别说跨阶而上了。
卞缘见朱遥面色一变,脚步沉重,上半身不受控制的缓缓低下去,她就知道是郗昱冰用了“浮顶”。
“浮顶”,是仙门世家最常用来惩罚凡人的术法,中此术者,如负千斤,而且只要施术的人不停,重量会逐渐增加,直到中术的人强撑不住跪下。
朱遥此刻面色涨红甚至有些泛紫,脖颈处青筋暴起,额头汗如雨下,她咬牙抵抗着,面容狰狞万分,腿抖如筛,可还是不愿低头
“浮顶”所用阵力很小,但在一个凡人身上伤害却巨大,轻则骨骼断裂,重则经脉全损,此后便是废人一个,再这样下去经脉爆裂便是她的下场,对于朱遥这种习武之人来说,这惩罚还是太重了。
“郗昱冰,她是个将军!”卞缘开口拦道,眼神中是对郗昱冰这样做的不解。
她知道仙门世家的威严不容凡人挑衅,可真当她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时,她心中还是被不忍占据。
郗昱冰只是给她一个眼神,从中卞缘看出的是神性之下极致的无情和凉薄,尽管朱遥已经摇摇欲坠,他又加了些阵力。
卞缘没等来他收手,反而察觉到他陡然叠加的阵力,她看着这样的郗昱冰,只觉得十分陌生。
甚至代栎都觉得有些过了,对郗昱冰说道:“差不多就算了吧,只不过是踏足这里,还没到废了她全身功力的地步。”
郗昱冰依旧我行我素,精致的五官让他有着十足的疏离感,浑身上下矜贵的气质更让他不容旁人置喙。
他眸如点漆,纯黑的瞳仁淡漠的盯着长阶之下的朱遥,冷如远山的面容,不知喜怒的神色,动辄决定人生死的实力,真正让台阶下几个烟云山庄的侍从知道了什么是仙家威严。
“郗昱冰,她不过是因为避水擎睛气昏了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了?”卞缘情急之下向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丝毫不惧他的冷血。
如果任凭郗昱冰这样不断的加持阵力,别说武功全废了,朱遥死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陡然空中闪过一丝微小的阵力波动,卞缘对阵力变化极为敏感,反应极快的向下看去。
代栎的实力与卞缘相比只高不低,自然也察觉到了阵力波动,他和卞缘没有动用阵力,郗昱冰的阵力未撤,那么这一丝不易察觉的阵力波动
只能是从朱遥身上而来。
果然,长阶之下,朱遥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身上已经没有了“浮顶”的压制。
“她会阵术?”卞缘不可置信的看向郗昱冰。
“应该是整个烟云山庄都会阵术。”郗昱冰补充道。
此刻惊讶的人换成了代栎,修习术法之人必须要会聚气,不论是阵术还是其他的术法都是如此。
“整个烟云山庄!”他几乎不敢相信。
聚气之法被仙门世家所掌握,凡人根本无法触及,这也是凡人无法修习的根本原因,可朱遥,已经有了阵力,那就说明她早已掌握了聚气。
卞缘:“所以烟云山庄才会死那么多人,因为他们有灵府,在避水擎睛眼里可比那些凡人诱人的多。”
郗昱冰颔首,“没错。”
卞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就那么笨,郗昱冰刚才只是在试探朱遥,她竟然以为他是要毁了朱遥。
代栎闪身出现在朱遥面前,昏暗的长夜中他神色沉沉,仙门威严,他代栎也是分毫不少。
“聚气之术,你一个凡人从何而知?”
朱遥刚撑过“浮顶”的重压,此刻抬起头都有些颤抖,说出口的话却又掷地有声:“你代家先辈也不过一介凡人,我凭什么不能会聚气之术?”
“你!”代栎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起他家前辈是半路入门的修士,气急了只能吐出这一个字。
郗昱冰一手按住代栎,看着朱遥平声开口:“你可知凡人偷习术法的后果?”
郗昱冰的语气远没有代栎那般气愤,可平静的语气更让朱遥听出来高位者的压迫感。
她怎么会不知道,凡人偷习术法,受削肉刮骨之刑,随后再由世家施罔魂术,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销魂的痛苦,可比身体上的刑罚重上千万倍,只是想想就让人胆寒。
朱遥还是想为自己一搏:“我当然知道,可他代家先辈不就是偷习术法?为何他们不必受刑?为何他们不必魂飞魄散?”
朱遥字字泣血,郗昱冰却丝毫不为所动。
“代家情况特殊,贺兰氏外传仙家术法,本就有罪,代家当然也不能免责。”
“可贺兰氏气数已尽,遗孤已死,如何追责?兰摧之地无人管束,由代氏接替也不过是下乘之策,你可明白了?”
朱遥仍旧不服:“可代家并未尽该尽的职责!”
代栎怒不可遏:“你信口胡说什么?”
他又看向郗昱冰,“我代家虽不如其他世家那般名正言顺,可对于兰摧的百姓却问心无愧,这些年我家做了什么你是知道的。”
郗昱冰点点头,让代栎稍安勿躁,“代家救灾治患,斩妖除恶,仙门行事,难道要一件件向你阐明?”
卞缘:“是啊,兰摧地低聚阴,最是妖兽出没之地,代家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你想都不敢想的。”
代栎原本神色十分焦急,一听郗昱冰和卞缘都知道他代家的不容易,顿时腰杆都挺了几分。
朱遥是个凡人,对于这些事当然是一无所知,在她眼里代家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歪门世家,偏见让她自然觉得代家没有尽职尽责。
她却从没有想过,兰摧这么多年来风平浪静背后的原因。
朱遥无话反驳,竟直接将头转过去,不去看几人。
代栎几近无语:“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郗昱冰倒是不在乎她偏不偏头,无论她看不看他们,话总是听得到的。
“今日是看在你烟云山庄死伤惨重的份上我才允许你如此冒犯,至于偷习术法一事,庄主也该给我个交代了。”
代栎应和道:“对,这才是重中之重,聚气之术是谁外传给你的?”
郗昱冰字字句句都恍若淬了冰,让人不得不生怯,朱遥也不例外,犹豫再三才开口:“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这倒也如卞缘所料,“外传术法是重罪,他能让你知道是谁才奇怪。”
“不过这人可并非存心教你们术法啊。”卞缘悠悠说道。
朱遥骤然抬头,眼神里的光好像一瞬间就散了,全然只剩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卞缘摇头叹气,修习这么多年一朝被人告知是假的,怎么会不崩溃呢?
“这人只教了你聚气之法,却没有告知你聚气只是各种术法的基础,后续他没有教你阵术或者符术其他的术法,只会聚气是没有用的。”
她说着,张开手掌,凝聚出一股灵气,莹白的灵气在她手中盘旋,不消片刻竟化作了点点荧光消失在了半空中。
“你看,如果不将灵气用出去,它片刻就会消散的。”
代栎:“你告诉她这些干什么?她都快要被送去神官渡受刑了。”
郗昱冰给他一个眼神,不言而喻是让他闭嘴,代栎顿时合上了嘴,一声不吭的立在一旁。
卞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朱遥这些,或许只是不想让她受蒙骗,亦或者只是不愿看她光彩消散的双眼。
一时间朱遥好似失去了所有支撑,颓废的跌坐在地上,生死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神官渡受刑也不过如此,可真正让她挺了一辈子的脊梁骨折断的,还是梦想的碎裂。
她苦心多年,竟然只是徘徊在修士的入门之处,她也曾困惑,试着将灵气引入剑中,可这远远达不到正统修士实力的万分之一。
她曾以为她有朝一日也能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仙者一战,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笑话一场。
朱遥长舒一口气,就像放下了多年的负担,对郗昱冰说道:“偷习术法的罪我认,可烟云山庄的数条人命,我要一个交代。”
郗昱冰看了看远处的尸体,爪痕确实是避水擎睛留下的,他道:“只教授聚气之术,烟云山庄恐怕是被人当做了口中之食。”
卞缘敏锐的抓住关键:“你是说,有人拿烟云山庄的众人来喂养避水擎睛?”
避水擎睛为妖,没有灵智,只会如兽般捕猎觅食,所以这件事,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代栎几乎要站不住脚,怎么这么大的事偏偏落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