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黑十字发来了奥芙拉·罗斯戴尔的住址，位于海湾区东部的一处海景别墅，占地约900平方，小三层再带一个大泳池。

“富人区住宅嘛，价格也不贵，区区5600万。”

黑十字似乎对各地区的房产价格十分了解，在柒吾面前充当起了房产中介的工作。

柒吾默默听着，心里拿自己的收入算了一笔账，她不吃不喝全天候工作个四、五百年应该能全款买下。

听着黑十字对房屋设施的介绍，柒吾扯了扯嘴角：“呵，有钱人可真会刮油水啊。”

詹姆斯·罗斯戴尔就职的GFPD是私营执法部门，市议会分拨的财政预算不算多，因此警员装配的枪械都是最便宜的基础款，街区中发生了犯罪事件也无法及时出警。

即便是如此“半放空”状态的警力系统，身为局长的詹姆斯·罗斯戴尔却依旧过得潇洒。

柒吾对这个只会出现在电视节目上侃侃而谈的局长没什么好印象，他就像每个最典型的中年男人，在酒桌上、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吹嘘起自己的丰功伟绩，空泛地对时局发表评价。

柒吾脑袋生疼，闭上眼想要关闭通讯终端。

黑十字却再次叮嘱道：“还有，你的委托人希望你不要有太多好奇心。”

“委托人？”柒吾很关心这个名词指向的对象，毕竟这关系到她会从谁的手里拿到钱。

“我的委托人？你是说那个脸上满是疤痕的女人，还是罗斯戴尔太太？”

“两者皆是。”黑十字微笑着回答。

看来，这次委托需要她满足两位客户的满意度，这压力可不小。柒吾似是而非地搪塞了黑十字几句，然后飞快掐断了通话。

她就知道黑十字不会真的给她安排一项简单的委托……

【目的地导航已设置完成】

一阵电子机械声音响起，柒吾抬起头望去。

一辆无人车稳稳停泊靠在柒吾面前，出租车服务公司的车辆很有特色，流线型的车身上是一圈黑白格纹的装饰喷漆，写着大大的公司名称。

出租车服务公司由一个人工智能统一管理，“呲”地一声声响，后侧车门顺势抬起，车窗间隙处散发出灰蒙蒙的青色光泽。

黑十字这个老狐狸做事还算厚道，给她安排了一辆出租车直达罗斯戴尔家，省去了坐悬浮列车多次转乘的麻烦。

柒吾这么想着，先一步钻进车后座，敲敲靠背，摸摸软质坐垫，手感还挺不错，车内还有一股淡淡的柑橘气味。

她扭过头看向仿生人，说道：“别傻站着，抓紧时间。”

仿生人却停步在车门前，一只手扶着左眼附近佩戴的录像设备，薄薄一片的灰色电子屏角度歪斜，绕到后脑勺的连接杆差点脱落。

应该是柒吾不小心按到了某个按键，车门降下一半，刚巧撞上这款脆弱的录像设备。

仿生人目光沉沉地瞄了柒吾一眼，一秒也不敢懈怠赶紧上车。

“你小心点，别碰坏了。”柒吾上手帮他把电子屏扶正，“这东西可贵了，别人都是拿来拍电视剧的。”

这款外置录像头环是柒吾从DX几十年前的收藏箱中翻到的，虽然比不上现今芯片插件款的录像设备，但胜在是免费得来的。

一般来说，仿生人眼部的摄像头默认开启。但柒吾捡来的这个仿生人，内置光学组件经历过一次损坏，拍不了任何东西，因此只能靠外部插件维持这项功能。

【欢迎乘坐本次专车，请您接入个人连接，我将为您确认绑定乘客信息】

座椅前方的电子屏幕倏地亮起，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柒吾一跳。

她看向那块电子屏幕，人工智能的虚拟形象慢慢显现，无性别、无特征，只是一幅灰白色的抽象圆形人像。

“出租车公司整得还挺有模有样的。”柒吾感叹了一句。

然后，她跟随着人工智能的指示，将外置网络连接线插入电子屏幕下方一个旋钮状的终端。

“哦对……”柒吾问人工智能：“仿生人要接入个人连接吗？”

【为确保您的人身安全，以及规避潜在风险，你可以对您的私人物品进行登记】

也就是说，是否接入连接全看她个人的想法。

“那么，不连接也可以咯？”

人工智能给予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随后，电子屏幕中央的人像变换成了一个极简的笑脸符号。

车辆启动，有条不紊地往目的地行驶，一路上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颠簸。

一个小时后，车辆停靠在罗斯戴尔家正对面的宽敞街道旁。

柒吾一下车，便能感受到呼啸而过的咸湿海风。

虽然海湾区东部的海滩都是人造的，但该有的环境设定是一项不少，抬头往蔚蓝色的天空看，还有好几只纯白色的海鸥于低空盘绕。

当然了，这些都是机械构造的海鸥，而柒吾也从未看见过真正的海鸥。

只要能让上层阶级满意，说不定哪天就会替换成高价走私来的真正海鸥。

谁知道呢？

柒吾回头拍了下仿生人的肩膀，他湛蓝色眼眸也沉浸于那几片白色翼翅中，看得全神贯注，她不由得发笑：“别看了，假的。”

柒吾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正前方是一栋线条简洁的雪白别墅。阳光下，这抹白亮得刺眼，亮得滑腻，好似高科技外墙在竭力模仿古建筑的质感，最终效果却不尽人意。

越走近，柒吾才发现光线刺眼的原因，窗框、屋檐转角处都环绕着一圈金黄色的金属包边，折射着人造阳光。

大门感应到了客人的来临，识别身份后，“咻”地一声开启。

柒吾和仿生人都有些震惊大门的智能性，互相对视了几秒。

柒吾往里踏了几步，试探性地往内饰豪华的屋内瞄了几眼。

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阵舒缓的女声：“欢迎您，柒吾女士，请跟随我的指引前往客厅。”

柒吾瞪大眼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人影。这是智能管家的语音播报。

地面上随之浮现出一条金黄色的虚线，引导着柒吾继续往前走。

客厅中。

奥芙拉·罗斯戴尔坐在那张奢华的红丝绒欧式椅上，她接过玛丽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小口，希望能平复自己惴惴不安的内心。

她说：“玛丽，我还是很担心。”

玛丽语气温柔：“罗斯戴尔太太，请以平常心应对，‘谁讲出故事，谁就掌握世界’。”

“柏拉图。”奥芙拉·罗斯戴尔放下了茶杯，看向玛丽，不知为何笑得有些勉强，“我喜欢听你讲哲学语录。”

“谢谢您，小姐。”

*

脚步声逐渐清晰，深深浅浅地踏在罗斯戴尔太太绷紧的神经上。

柒吾来到她的面前，礼貌问好。

“柒吾小姐，请坐。”玛丽来到她的身边，拿起精致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玛丽抬眼问道：“您需要加牛奶吗？”

柒吾不太适应如此贴心的服务，她愣了一下，“啊，加一点就行，谢谢。”

玛丽动作优雅，在鎏金色的茶杯中加入了少量牛奶，她恭敬地将茶杯推放至柒吾面前，露出标准化的微笑。

柒吾看着玛丽一步步走回罗斯戴尔太太身侧，交握着双手不再言语，灰黑色的丝绒长裙长至脚踝，衣着打扮倒是挺符合罗斯戴尔太太的品味。

这间客厅三面都是全景落地玻璃窗，挑高的房顶正中垂下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

罗斯德尔太太的背后是一面无比巨大的收藏墙，一侧装饰着欧式古典主义的油画以及石膏像，另一侧是科技感满满的发光电子设备以及各种制式武器。

柒吾隐约觉得罗斯戴尔家可能藏着一些秘密，正如这风格割裂的房屋装饰，看着不和谐，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罗斯戴尔太太说：“柒吾小姐，我想归锦已经提前跟您沟通过了。”

归锦？柒吾的脑子宕机了一秒，很快便想到她应该是在说那个脸上满是疤痕的女人。那女人身份神秘，但似乎和罗斯戴尔太太关系不错。

“是的。”柒吾语气严肃道：“我这次过来，是想问玛丽几个问题。”

“可以。”罗斯戴尔太太看了玛丽一眼，目光却又转移至柒吾身边的仿生人身上，“这位是？”

“我的仿生人。”柒吾明白她很在意仿生人眼部佩戴的录像设备，她解释道：“方便我回去多分析一下玛丽的回答。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先入为主，但我认为玛丽的内部程序可能发生了故障。”

罗斯戴尔太太轻叹一声，她的玛丽，一向完美的玛丽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现在已经开始录制了吗？”

“您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他就会开始录制。”柒吾说：“当然，如果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您可以随意喊停。”

罗斯戴尔太太松了一口气：“好。我该怎么称呼他？”

这还真是个难题，柒吾后知后觉自己从未想过给仿生人命名，这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给自己的微波炉起个“张三”的名字。

可那个名为“玛丽”的仿生人，给了柒吾一些灵感。

“卢修斯。”柒吾观察到玛丽黑色的袖口上缝着一颗金闪闪的纽扣，上面似乎雕刻着某个家族式的图腾。

罗斯戴尔太太笑着说：“光明，源自拉丁语词根‘lux’，是个非常相配的名字。”

或许是联想到了他金棕色的头发，阳光穿透发梢时熠熠生辉，柒吾也觉得自己的起名水平不错。

“卢修斯先生，请开始录制吧。”罗斯戴尔太太对仿生人说。

玛丽闻言，走到柒吾面前。她的眉眼总是低垂着，显得含蓄又内敛，没有一丝攻击性。

柒吾问：“八月十七号下午四点半，你为什么会带着莉亚出门？”

玛丽深灰色的眼睛没有一丝动摇，她开口回答：“根据每日的行程设定，周六是带着莉亚去沙滩边玩耍的日子。”

“但那天下了一场暴雨，还是持续了半个月的暴雨，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可就算顶着那样恶劣的天气，你也要带莉亚出门？”

“从原则上来讲，除非有特殊情况，我不会随意更改或者违背罗斯戴尔太太的要求。”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一时间让柒吾不知如何往更深处挖掘。

片刻后，她继续问：“你自检过了吗？又或者，罗斯戴尔太太有没有将你送回高塔进行全面检测？”

柒吾等待着玛丽的回答，却被罗斯戴尔太太打断：“玛丽陪伴我许多年了，每年都会进行一次检测，报告上没有任何故障，我不觉得她有检修的必要。”

但将莉亚带去沙滩的行动，确实是出错了啊……柒吾不相信玛丽作为高塔公司最畅销的一款机型，智能度会有这么差？差到不考虑恶劣天气？

太奇怪了。

柒吾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给仿生人设定的命令会有层级高低吗？就比如说有一种类型的命令，可能处于金字塔的顶端？”

无法违背的底层逻辑，更像是一个突破口。

罗斯戴尔太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是为了信息保密，人身安全呢？”柒吾提出了自己的假设，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但仍然需要验证后排除。

玛丽看向柒吾，表情平静得像一滩死水，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小，她说道：“很抱歉，柒吾小姐，当天并未出现您所述的特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