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游清在路上断片的时候并没有撒酒疯,只是突然走不动路,所以也没有太麻烦哈维尔。
哈维尔力气够大,于是将他提了回来,交还给李修。
李修关了门,宁游清的双腿像面条一样软趴趴的,只能让李修提着他。只要一松手,宁游清当即就会软到地板上去,以头抢地,给李修行一个大礼。
李修:“……”
他只好托住宁游清的手臂,把他拖到沙发上。宁游清浑身酒气,李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把他放到沙发上一看,宁游清竟然是安静地睁着眼睛。
他像一个在运行中途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只有神情没有睡着,而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
宁游清并非没有意识。
相反,他的意识其实非常清楚。
那种大脑放烟花的感觉还在持续,甚至规模扩得更大。
宁游清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正在诞生一个宇宙,所有天体行星都没有规律地四处飞舞,不免产生碰撞爆炸,每分每秒都有星球消失,在天体爆炸的同时,又有无数个小宇宙正在诞生。
宁游清酒后不是他所想的那么正常。如果宁游清曾在自己的家里安下监控,他会看到自己从酒局回来的每一个晚上,回到家关上门,都在换着花样发疯。
他曾经在自己养在窗台上的多肉旁边站了一宿,陪它聊天,给它唱歌。后半夜的时候,他流下热泪,向多肉哭诉自己工作这么努力,老板却不肯给他涨薪。
加班没有加班费,老板只肯给他调休。
宁游清只想要钱,不想要调休。
他也曾经打开电视,对着半夜重播的新闻节目里的主持人,和他一唱一和地主持节目。直到新闻结束,还煞有介事地模仿主持人在结尾整理读稿的样子。
宁游清每次断片的精彩表现都不一样,只是从来没有人做他的观众。
而天快亮的时候,好像社畜的人格才开始占了上风,宁游清自动收拾自己,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光速进入梦乡。
喝多了睡醒的第二天,宁游清会完全忘记这一夜的事情,但感到非常疲惫,拖着一夜未睡沉重的身躯准时去打卡上班。
因此宁游清除非工作原因,自己是不怎么喝酒的。虽然从来没发生什么事,但那种疲劳得好想死的感觉太鲜明了,宁游清不想再经历。
此时此刻,宁游清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李修倒了杯水过来,抓住宁游清的手,让他自己握好喝水。宁游清的手指无论如何也捏不拢,于是李修只好松开他,捏住宁游清的下巴,把水喂给他喝。
李修毕竟没有真的这样去伺候过谁,不够熟练。宁游清被他呛了一下,拨开李修的手,低头咳了起来。
李修伸手帮他拍背,以为宁游清清醒了一些。
宁游清咳完,突然抓住李修的手臂,抬头看他。
李修看他的眼神,知道这个人离清醒还差得很远。
宁游清看李修的眼神很狂热。
仿佛李修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好像宁游清快死了,只有李修才能救他。
更准确一些,是李修手里握着他的命脉。
为什么?
宁游清这样热切地看他,这完全不会让李修感到难受。他只想知道原因。
“李修。”
宁游清叫他,叫得非常清楚。
他坐在沙发上,侧过身来,张开自己的双臂,环抱了李修,并把自己的头靠在他的颈侧。
喝过酒的宁游清,呼吸是热的,和昨天晚上完全是不一样的触感。
李修的手里还拿着杯子,宁游清抱他的时候,他手里的杯子缓慢而自然地稳稳放回桌上。
这是一个饱含怜爱和悲悯的拥抱,李修尚且无法理解它的意义。只觉得宁游清对他迸发了一种巨大的感情,这让宁游清无法用语言描述,只好这样来安慰他,表示理解他。
“李修,我一定会让你开心。”
宁游清喃喃自语道。
他看到李修难眠的夜晚。在他最应该有朋友的时候,他来当他的朋友;在他最应该有亲人的时候,他会把家还给他。
“……不会太久了,李修,不会太久。”
宁游清轻轻拍李修的背,像是怜惜他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有他来陪伴,没有什么可恐惧的。
“什么不会太久?”
李修抱着他,问他。
宁游清笑了一声,像是给他准备好了礼物,他饱含期待,为了李修即将到来的幸福也感到幸福。
“你最最开心的时候,不会太久。”
说完这句话,他又顿了一下,觉得这样措辞不太准确。宁游清紧皱了一下眉头,很艰难地重新组织语句:
“不对……是你如愿以偿的时候……不对。”
他的耳朵和侧脸热热地贴着李修,李修的脉搏都被他听去,亲密无间。
“不会太久。”宁游清没有找到合适的说法,于是放弃了,只好再强调一遍“不会太久”。
“在这之前,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李修。
“任何事情,我都会答应你。
“只要你肯和我说,我就会做。”
宁游清环抱着李修,他好像一个不懂人性,却学会人类说话的妖怪。
他如此蛊惑着人类。他说着无比真诚的话,做着无比真诚的事情。
如果人类要挖他的心出来看,他立刻就能捧出一颗鲜血淋漓,无比赤诚的心脏。
尽管他不理解人类所说的“心”是什么,也不知道“诚实”的具体面貌。
“你什么都会做?”
李修轻轻问他。
有时候人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却一边清醒地做着蠢事。
“嗯,我什么都会做。”宁游清在他肩膀点点头。
李修轻轻捏宁游清的后颈,把他从自己身上分开来。
他再一次看宁游清的脸,宁游清适时对他露出一个诚实的笑容,一如他想展现诚实的心。
李修凑近了他。
宁游清抖了一下。
这并不深入,但足以差点把宁游清惊醒。
宁游清大脑中的宇宙爆炸静止了。这代表终结静止,新生也静止。因为一条不属于任何宇宙的规则侵入了此间,它在顷刻间改变了一切,重塑了整个宇宙。
大约几秒,李修离开了他。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宁游清的脸。
宁游清也看着他,茫然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嘴唇润泽,李修已经知道得比看上去更多。但是宁游清没有任何反应,所以这不太算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吻。
“这样也可以吗?”
李修问宁游清。
“什么?”
宁游清没有搞清楚状况。
“……算了。”
李修不再看他。
宁游清懵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李修看上去不太满意。
他怎么可以让李修不满意?
这有违他这一世的宗旨。
李修的手已经离开了宁游清,宁游清一把抓住。他用两只手捧着,慢慢地俯下身去,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李修的手心里。
“对不起。”
宁游清的声音闷闷的,像在撒娇,更像是忏悔。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的话太少了。”
宁游清的思绪和话开始混沌了起来,他既没有理解刚才李修对他做了什么,也时常为要猜李修的想法而苦恼。
李修温暖的掌心让他有安全感。宁游清说完这句话后,李修的手动了动,他的手指抚摸着宁游清的颈部,又流连到下巴,要他抬起头来。
抬起之后,李修的虎口又轻轻卡住宁游清的喉管,有些强制意味,又不至于让宁游清感到难受。
“不许骗我。”李修道。
宁游清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应验了某个梦的预言。
“你骗了我,宁游清。”
“你要永远留在这里。”
即使害怕,也不要表现出来。
现在是最不该害怕的时候。
“不会骗你。”
宁游清闭着眼答道。
……
第二天早上。
生物钟让宁游清准时醒来,但宁游清感觉自己像一具尸体。
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宁游清的身上整齐地穿着睡衣,一切和之前的没有任何不同。
头痛欲裂。
安东尼给的是什么酒……
宁游清闭上眼,感觉太阳穴都在鼓鼓地跳。
他努力回忆起昨晚,在安东尼家讨论课题,和哈维尔一起回家……后面的记忆像被一把刀切去一般,宁游清完全想不起自己怎么进的家门,又怎么自己换好衣服上的床。
但一切又很正常!应该和以前都一样吧。
只是头痛得超出想象了。宁游清痛苦地用手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疼痛。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不要做需要参加酒局的社畜了……
宁游清凭借惊人的意志力起床,头晕目眩地洗漱换衣服,下楼。
李修就在楼下。
不知道为什么,宁游清感觉自己一出现,李修就开始盯他。
以前李修对一切都是淡淡的,非得宁游清凑到跟前,有话没话地和他说几句,李修才会分出一点注意力给他。
宁游清扶着楼梯扶手,有些忐忑,又表现自然地和李修打招呼:“……早啊。”
李修盯了他一阵,又将眼神收回去。已经有人将早餐准备好,李修正在倒咖啡。
宁游清走到餐桌前坐下,李修把他的那份早餐推过来。宁游清拿起餐具,他的头痛好一些了,但没什么胃口,于是只吃了一小部分,就放到一边了。
“不舒服?”
李修在一旁问。
宁游清不是很想让李修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喝酒了。虽然宁少之前可能也偷偷喝过,但宁游清万不想在重蹈那样的印象。
毕竟李修不喜欢。
宁游清觉得自己昨晚一定是顺利到家,规规矩矩地睡着了。
他一向如此的。
“没事……没睡好吧应该。”
宁游清心虚地说。
李修没有给宁游清倒咖啡,而是冲了一杯蜂蜜水,又推给他。
宁游清有些受宠若惊,李少以前再阴郁冷酷,也是个少爷。宁家也从来不会让他伺候谁,他也从来没有服务过宁游清。
宁游清握住他推过来的杯子。
虽然温度适宜,怎么又觉得有些烫手?
不太对劲。
宁游清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