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雄在商场上戎马一生,来吊唁的宾客不少,大多都是他在世时候的朋友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谢家的生意做的太大,因此来的人格外的多,秦昭恰好也在这里面。
他去世的消息一样是谢书通知秦昭的,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那天她看着谢天雄倒下之后,原本还以为谢天雄在医院躺几天之后就会好了,但秦昭没想到,谢天雄就这么去世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但好在这些年谢天雄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早就立好了遗嘱,有遗嘱场面还不至于太乱,一切按部就班的走完流程这事就算完。
但秦昭没想到,谢天雄去世之前留下来的遗嘱里面,原本留给谢金的那一份被托管在了秦昭的手里。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昭心中更多的是震惊,震惊之后就有些火气涌了上来,谢天雄这人太不地道,他是知道自己孙子的品性的,更是算准了这钱只要到了谢金的手里就会被败光,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这是把她当信托银行用了,还是无偿的那一种。
秦昭生气的原因也很简单,很早之前她就答应了谢天雄要收谢金为徒,既然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徒弟,那自然是要悉心培养的,她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只有谢金这么一个徒弟,谢天雄这么一折腾多少有些多此一举。
就算他把属于谢金的那份分给谢金,秦昭也一定会照看好谢金的,这是她对谢天雄所做的承诺,她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这是她立足的根本。
秦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天雄这一死,连带着那有关于铃杵的秘密一起被他带走了。
来吊唁的时候,秦昭特意让陈默给自己准备了一束百合花。
怀抱着那一束百合花,秦昭走到灵堂里,还是落下一滴泪,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滴泪是为谁而流的。
灵堂里谢金和谢书并排站在一起,谢金脸上挂着丑极了的一个笑容,谢书则一脸平静地答谢着往来的宾客。
到了晚上,谢书才把遗嘱的事情讲给谢金听,谢金听完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冲着谢书感叹道:“挺好的,这样,真挺好的。”
谢书看着谢金脸上挤出来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谢家的生意不能离开我太久,爷爷这边,你没什么问题吧?”
秦昭拿了谢天雄的钱,虽说是代替谢金保管的那一部分,但终究是拿人手短,谢天雄顾虑的十分周全,就连谢金那份每年的分红都是让谢书直接打给秦昭的。
现在谢金还真从谢家少爷变成了给秦昭打工的,每个月只能领着微薄的薪水,秦昭曾经好奇过,这笔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完整的交给谢金。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来送遗嘱的律师,律师笑着看着她,只留下一句:“谢天雄先生的意思是让您自己分辨什么时间合适。”
得,说了和没说一样。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秉持着拿人手软的原则,秦昭把替谢天雄料理后事的这项重任揽了下来,恰好秦昭这边的陈默对婚丧嫁娶的这些事都很熟悉。
谢书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临走之前他看着谢金:“谢金,在这儿别添乱,好好跟着秦昭学点本事,钱不够了给我打电话。”
谢金此刻像是一具只会傻笑的尸体,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他呆呆地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谢书这么一走,没多久在场的一部分人也就散了,人走茶凉,谢天雄去世之后,许多从前和谢家有生意往来的人的眼睛早就放在了谢书身上,恰好他这么一走,这个灵堂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恰好陈默这边接管了整个灵堂,这些人也就跟着谢书一起散了,留下来的,多半是看在桑雪和秦昭的面子上。
料理这些后事的时候,桑雪也留了下来,秦昭孤疑地看了她一眼,挑眉问道:“大当家的不忙鬼市的事情,留在这儿?”
没想到桑雪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谢金不仅是你的徒弟,还是我的朋友,再说谢天雄之前又是我们的老客户,我没理由不留下啊。”
“至于鬼市的事情嘛,我早就忙完了,这几天是休假,休假懂吗?”
秦昭无奈只能让她也留了下来。
这一留,灵堂竟然也变成了寒暄的主场,秦昭安排陈默处理这些事之后,就转身去陪着呆滞的谢金了。
悲伤的气氛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络绎不绝的宾客无形之中都变成了桑雪和秦昭那边的座上宾,没人在意已经去世的谢天雄,这儿反倒有点座谈会招商会的意思。
秦昭看着谢金脸上终于平静下来的表情,站在他身边小声说:“谢金,没关系你可以哭,有我和陈默在前面,你可以哭的。”
刚刚听到秦昭这句话的时候,谢金只是揉了揉眼睛,他看着不远处谄媚的人群,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我不想哭的,我一点儿都不难过。”
谢金举起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怪物……师傅,你知道吗?我居然不会难过,那可是我的爷爷啊,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谢金越说越激动。
秦昭点点头:“也许你根本没有出问题,你只是太难过了,身体触发了什么保护机制吧,大概。”
秦昭回想起来,原先她网上冲浪的时候曾经刷到过许多的分享亲人离世时候自己的感受的贴子。
她曾经以为人面对亲人离世的时候最大的感受一定是悲伤,但没想到,那时候她看到的最多的感受是——我哭不出来,和恐慌。
只有一小部分人会感受到巨大的不能承受的悲伤,这些帖子一直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谢金其实根本没听进去秦昭后来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有一种非常想要倾诉的感觉,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许许多多谢天雄和他过往的画面。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讲述了出来。
谢金:“小时候他挺疼我的,谢书也疼我,那段日子我最幸福了,师傅你知道吗?你徒弟可厉害了,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整个金城都知道谢家有个叫谢金的惹不得。”
“这全都多亏了我爷爷,他挺不容易的。”
“师傅,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把钱直接交到我的手上。”
“这笔钱在你的手上,我就永远有个念想,脑子里有根弦时刻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犯错,不能惹你生气,得跟着你好好学。”
“我过去是混了点儿,我爷爷见我没创出大乱子也就随我去了,后来还有谢书给我撑腰,虽然他平时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
“师傅……这世界上,就这么两个爱我的人了……现在还少了一个,师傅,少了一个啊……”
说完之后谢金终于哭了出来,秦昭手里拿着纸巾,不停地塞给谢金,他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秦昭耳边回荡着谢金断断续续的哭声、抽噎声,不远处的人声鼎沸与他们这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昭失神地望向不远处那群嘈杂的人群,目光有些难以聚焦,她想,真热闹啊,居然是在一场葬礼上。
正想的出神,她就在人群中感受到一双炙热的眼,秦昭扫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李鹤亭。
秦昭不知道李鹤亭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谢金堵在秦昭的面前,秦昭微微错身,才看得到不远处的李鹤亭。
隔着人群,秦昭仿佛看到李鹤亭在看着她笑,温柔的笑。
那是一种能抚平伤痛的笑,这一瞬间,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人群仿佛都失去了声音,拥挤的人潮中,他们只看得到彼此。
没由来的,秦昭回想到了陈默曾经问过她的,你是不是喜欢李鹤亭?
秦昭的脸一红,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正想开口安慰谢金一两句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秦昭猛地抬头,果然看到了李鹤亭的那张脸。
秦昭有些失神:“你怎么……”
刚刚开口,谢金就匆忙地擦去脸上的泪水,手忙脚乱地,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他的眼泪似的。
他不停抽泣,用手背抹去脸上的印记,背对着李鹤亭,看着秦昭,在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转回身看着李鹤亭,他问:“怎么来了?”
语调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肿肿的,整张脸看起来狼狈极了,李鹤亭似乎还在谢金的鼻子下面看到一些透明的液体。
整个人的身上再看不到那翩翩公子温润的气质。
他看着谢金这副模样,终于明白了秦昭刚刚脸上一闪而过心疼的表情究竟是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