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邓二喜重重摔进了屋子里,好在此地被设下了一个小型玄阳法阵,虎视眈眈跟了他们一路的活尸被阳火拦在了屋外,他除了屁股有些疼,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玄衣人单手揽着洛越的腰身,将她稳稳放到了阵法中心,然后打了个响指,几个同样装束的玄衣人便从阵法四角走了出来。
“带他们回去。”他冲狼狈的二人抬了抬下巴,转身便又消失在了浓重的夜幕中,从头到尾未再多看他们一眼。
几人颔首领命,对二人出示了自己腰间的小印,其中一个药字小印解释道:“夜里活尸凶性大发,待在这里非常危险,我们只能先带二位撤回安全的地方。”
洛越不知为何自己心脏跳得这么剧烈,下意识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糊地点了点头:“有劳。”
二喜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尾椎骨传来阵阵刺痛,疼得他呲牙咧嘴,小声嘟囔道:“怎么救个人还搞区别对待?”
刚刚那人但凡拉他一把,他都不至于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儿。
通天阁的人办事效率很高,几人一路结阵护送他们回到了城西一角的院落中,分了两间房让他们自行休整。
城西角周遭的这一片院落都被打通连成了一片,几个巨大的玄阳拒煞法阵将其严密保护了起来,站在院子中仔细聆听,竟还能听出几分闹市的喧嚣。
看来虞城中的幸存者几乎都被通天阁接到这里来了。
洛越左右打量了几眼,终于忍不住对旁边的玄衣人问道:“刚刚那个,也是你们通天阁的吗?”
“哪个?”这个腰间挂着书字印的玄衣人愣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刚刚救我们那个。”洛越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审视意味,但是慌乱的心绪半晌都未平息下来,搅得她坐立难安,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
“哦——”那人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你说我们执印啊。”
洛越强行忽视了他欠揍的嘴脸,很想继续问问执印是不是下一任阁主,但是考虑到自己目前在他们眼中还是个形迹可疑的外人,不方便问这么敏感的话题,便噤了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没事,我都理解。”男人将自己脸上的乌木面具扣得更紧了些,“前些日子也有个绝色美人天天跟人打听我们执印,据说难缠得很。”
“你嘛……”他微微偏了头,仔细打量了洛越一眼,点头道,“的确更漂亮些。”
洛越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种颇具审视色彩的打量有些不快,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语气平淡地接话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那人笑了一声:“看来还是我说得不够直白。”
“我的意思是,姑娘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虽然我们执印看起来哪里都好,很有招蜂引蝶的资本。不过嘛,他心里早有人了,这些年来完全不近女色,似乎是想替他亡妻守一辈子的节,你这么漂亮,就别想不开往这棵枯木上撞了。”
“亡妻?”洛越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问道,“他妻子……去世了?”
不对啊,女主这么早就死了?主角金身不破定律就这么破了?这不科学吧?
玄衣男人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只道:“大家都是这么传的,不过我看大概率是真的,执印这种人,做出这种事儿也不稀奇。”
“好了,你快休息吧,我也要去轮值了。”
洛越目送着这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在原地足足愣了半炷香的功夫,这才转身推开了房门,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不是,这本书难道不是先强取豪夺火葬场,然后再双向奔赴救赎文吗?怎么画风突变成亡妻回忆录了?
既然女主死了,那她是不是不用被摘走本命莲了?
不过他估计也不会放过她。
没了女主在身边,说不定更疯。
唉,可怜的念念,这么小就没了娘。
她脚步虚浮地坐到了桌子旁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感觉之前还能勉强摸到门路的剧情突然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月下那张隐在乌木面具下的脸忽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她脑海里。
分明看不真切,分明只接触了一瞬。
她却心跳如擂鼓。
“是你吗?”洛越伸出食指在茶盏中蘸了一点茶水,下意识在木桌上写下了半个晏字,然后骤然惊醒,用手掌将水淋淋的痕迹抹除。
在她心中,通天阁已经和晏深彻底绑定了,所以但凡在这里遇到个与他有几分相像的人,都能引出她三分猜测。但如果那真的是他,又怎么会那么平静地救下她?
思来想去,还是没把事情捋明白。
她吹灭了床前的灯烛,干脆上床睡觉去了,在意识逐渐沉下去的时候,她终于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觉得男主混得有些惨。
童年悲惨、所遇非人这些苦情buff暂且按下不表,好不容易找到个知心的真爱,还没来得及厮守,居然就沦落成了丧偶带娃的小寡夫。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唉,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
慕容家在虞城外布下的法阵需要耗费大量的真气,且日月不休,几天下来便有许多个修士熬不住了,又考虑到虞城中人在夜间根本不敢出来活动,且外面的人进去也是送死,他们便调整了轮值,在夜间降低了法阵的效力,以减轻对真气的损耗。
通天阁此次前来虞城的玄衣人修为都在五境以上,对物资没有什么需求,但城中被救助的活人还得吃喝,如果就这么耗下去,迟早坐吃山空。
所以晏深打算将幸存者分成几批,趁夜间将其送出城去,这样既能保障活人的安全,又不至于惊动慕容家。
不过哪怕法阵效力再低,也不至于发现不了活人入阵,于是每次送人出城都需要他亲自带队,释放自身真气隐蔽凡人,领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法阵之外,效率虽不高,却胜在稳妥。
留在城中的玄衣人则分为两队,一队留在城西护卫法阵,一队游走在城中寻找毒种,顺便超度一下滞留在城中的亡灵。
等晏深从城外赶回来的时候,书源正好轮值归来,二人打了个照面。
“人呢?”晏深淡淡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
“什么人?”书源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试探性问道,“昨晚你让带回来的那两个?”
晏深波澜无惊地看着他,一副懒得跟你废话的模样。
“安排到最靠南的那个院落了。”书源冲南边指了指,不以为意地小声嘟囔道,“慕容家把虞城围得跟铁桶一样,也不知道这俩人进来干什么。”
“邓二喜是药王谷传人。”晏深听到了他的抱怨,眉头一皱,开口解释了一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南院去了,一向闲散的步伐竟有几分匆匆的意味。
书源“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身旁书字小印的肩膀,问道:“执印刚刚那眼神什么意思?我竟从中品出了几分不耐和嫌恶,这是我的错觉吗?”
小印非常实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也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啊?”书源一急,扯着嗓门儿就喊,“我又没惹他。”
小印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没准儿印主你惹了更不该惹的人。”
*
由于戒法的限制,洛越如今的体质不比普通人好多少,昨日那通追逐战又消耗了她不少真气,使她睡得格外沉,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通天阁的玄衣人们主要在阵法的阵眼上轮值,所以小院里没什么人,只有隔壁邓二喜的呼噜声震天彻地。
晏深在门口止住了脚步,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昨日是他们第一次在两个人都完全清醒的情况下重逢,她腰间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哪怕只有仓促且短暂的一瞬。
他伸手抚上了自己脸上冰冷厚重的乌木面具,犹疑良久,终究没有将其摘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像一个别扭又潮湿的影子。
洛越的睡姿其实很不好,抱着被子侧躺着,一只手垂在床榻边缘,系有红绳的脚也露了出来。
晏深垂眸看了她一眼,感觉面具下的脸颊被捂得发烫,十年积淀出的游刃有余在此时寸寸破碎,竟让他有些无措。
此时不是月圆之夜,更不是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她不需要他在身边。
他应该像从前那样,讲究分寸地远离她,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不是走进来,一再挑战自己在她面前聊胜于无的自制力。
女子的睡颜很素净,正如山巅池中的出水芙蓉。
他缓缓俯下身,像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猛地直起身子,在清晨洒下的第一缕阳光中转身离开。
“晏深。”
她在睡梦中眉头紧皱,叫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