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再次醒来时,已经又是三个月后。
解开身体各处的绷带,如预计的那样,躯体的盐化已经褪去,内脏恢复了大部分功能,皮肉伤基本痊愈,只留下深色伤痕,应该过几年就会慢慢消失。
可惜的是,他的右眼实在挽救不了、眼窝空荡荡的,不得不用绷带遮着。
在医生做完各项检查完后,群青第一时间去洗漱间,摇摇晃晃地清理完这段日子累计的污垢,所幸似乎有人帮他清理,因此不算很脏。等忙完后,他又重新感觉有些疲劳和头晕,干脆躺回病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户外摇晃的树影。
正在这时,夜久晃晃悠悠进来,手里还提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见到他,立刻把它随手一扔,蹿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不疼了,就是有点痒,还有……你能从我床上下去么?我好不容易接回来的肋骨要被你压断了。”
确认他无事后,夜久坐在群青身边,手捧着一本《带你认识神族大脑结构》,轻轻眨了眨眼,“不行,我不相信医生,要亲自给你做一下检查才行。喂,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见抗议无效,群青只能翻白眼,“砍过我一刀的混蛋。”
“啧……不是正确答案,但是也不能算是错,看来记忆没出问题,语言功能也没出问题。”
夜久煞有介事地掏出表格,在其中一项打了个勾,然后指尖轻点在对方眉心,“现在你能看到什么东西么?”
我是什么很好玩的玩具吗?群青心里嘀咕。
“鱼腥味的紫色苹果,而且还刻着你的脸,别随随便便对我用幻术,更别提而且还是这么恶劣的组合。”
“嗯,感知功能正常,那就到了最后一项……”
夜久又在表格上打了个勾,然后歪过头,露出那不怀好意的微笑,轻佻地眨了眨眼,捧住群青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
群青并不意外,立刻做出回应。
他用手臂箍住夜久的腰,强迫对方将腰屈得更低,然后全身骤然发力。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直接将对方掀起、反压在病床上,顺便再用被子裹住四肢,让其动弹不得。
他按住对方的下颚和颈侧,居高临下地迫近。
“……唔。”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
夜久始料未及,想要反制,却被久违的欢愉淹没。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温热的舌尖滑过柔软的嘴唇,他们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呼吸。然后,夜久感觉到自己的头被强制按到了另一侧,犬齿划过他的皮肤,带来微疼的触感,从耳根一路迁移至下巴。身体中久违的感觉被唤醒,触电般的颤栗随着神经游动,燥热蔓延至每一寸皮肤。
他被撩拨得全身发软,但却又不甘在群青的掌控中随波逐流,于是用双腿勾对方的膝弯,挣扎着被子里伸出手,摸索进那有些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指尖贪婪地在结实的腹肌上来回摩擦。
然而正在这时,群青却突然停下来,退开出些许距离。
“……?”
暖意消失,夜久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对方。
群青俯视着他,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擦他的唇角,声音低沉,却止不住笑意。
“好了,这证明我的植物神经也正常,你满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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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就这?不继续了?
刚有点兴奋,却戛然而止,夜久郁闷不已,甚至感觉被耍了。
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他既不能殴打病人,更不能强迫病人,所以只能偷瞄着对方的胸口,耍无赖般霸占着床不肯挪动。
“拜托,这是我的床好么?”
群青简直无语,扯也扯不下来,只能用力把夜久往里推,然后一起挤上去。
“你什么时候出院啊。”
“需要观察期,再过几天吧。”
群青拿过床头的坚果吃了几颗,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物体上——这是夜久刚刚搬进来的,被用布包得结结实实,显然是要避人耳目。
“这是什么?”
“差点忘了这个!”
夜久念咒打开包袱,语调得意,显然是在邀功,“这是“视天镜”,神殿最新制作的星器,据说可以接收阿卡迪亚发来的广播信号呢!我怕你醒来后无聊,废了好大劲才从神殿里借来了。”
“……”
群青盯着他,“不问自取可是偷。”
“才不是呢,我当然问了,只是他们没答应罢了。”夜久摆摆手争辩道,“好了,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了,我们来试试吧。”
那视天镜形似石板,表面如同水面般光滑,倒影出阿卡迪亚的景象。它可以切换广播的内容,只是内容并不多,基本都是几个月前相关的报道:黑圣女接替伪像星成为「陨王」,改组后者旧部、成立「重燃之核」,在守垩原造成了多人伤亡,受害人甚至还有领主和巡溟官。
群青这才想起还有其他人,“他们都怎么样了?”
“早就都出院了,天槲大概会有几十年上不了战场,但还是嚷嚷着想着找黑圣女报仇。浸音曲双腿被废了,几个手下也需要继续修养……至于红丝,她倒是还行,就是傀儡都碎完了。”
“有牧火的消息么?”
“因为他身份特殊,贤者和领主们都觉得没面子,就不约而同冷处理咧。”
“果然是这样。”
夜久拿起颗大核桃,想沿着缝隙用力掰开,却不小心直接把它弄得粉碎,只能一片一片地往外挑碎壳,然后继续问道,“说起来,你相信他当时的话么?“在睡梦里得到过离开无光之溟的方法”什么的,听上去就很荒谬吧?这要是真的,我们两个多冤。”
群青思索几秒,把夜久挑好的碎核桃仁抢过来吃了,然后回答道,“我曾问过他,吊月山那轮弦月的方向,他回答我是朝下的。”
“……”
夜久望着空空的手心,愤怒地盯着他,“那个弦月明明是朝向侧面的。”
群青装作没看到,新拿了个核桃塞过去,示意对方继续,“是啊,“朝下”这个说法,是我写给垂天院的报告里的,与现实不符。”
夜久眉毛抽了抽,掌心凝聚黑气,瞬间将核桃弄成黑灰,“所以,你认为是有人阅读了你的报告,给他植入了虚假的记忆?让他误以为自己梦到过?然后当他自己阅读到报告时,就会认为报告里的与自己梦境里的一样。”
群青毫不客气地又塞了一个过去,“或许是这样,还有另一个可能性,幕后之人,也就是黑圣女,故意弄混淆了他大脑里“曾经阅读到的内容”和“本身的记忆”,原理类似于“即视感”。”
夜久忿忿不平地盯着那颗核桃,似乎有点想骂人,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于是继续着他的剥皮工作,“精神系法术确实有可能做到……但它本质是无中生有,所以非常脆弱,根本无法支撑起那种极端仇恨吧!”
“我也考虑过这个,解释很简单——“真假参半”。牧火憎恨我这件事,本身应该是真的,只是之后的行为和情绪,被那段虚假的记忆给催化加重了而已。”
群青停下几秒,拿走了较小的那块核桃仁,把大的留下,然后注视着夜久。
“最开始的憎恨,或许与你有关。”
“……啊?”
“牧火曾认为,自己本该才是那个“杀死凶星的英雄”,因为他曾在梦里得到了「九星的红莲」术式,并且用它在危难之际击败了你。对此我也有所耳闻,所以现在想向你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
夜久犹豫几秒,虽然觉得没面子,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九星的红莲」确实……对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明明逃得够快,伤口并不深,正常来说几个星期就应该好了,但就是痛得要命,而且难以愈合。但当他用它去攻击其余隐民时,效果却和普通的火系法术没有区别,让我觉得很奇怪。”
说着,夜久偷偷观察着群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开口,“说真的,从相克角度而言,他简直就是我的天敌。比起你,他好像……更像是那个诸神派来杀我的人。”
“……是这样啊。”
群青拨弄着核桃壳,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久莫名有点后悔,明明那应该是件好事……应该是吧?但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心虚。
群青又开口道,“那时的伤口,现在还疼么?”
“早没事了,当时我不是躲了好几个月么?就是在养伤,痊愈后我一直绕着他走,然后才遇到了你。”
“……”
见群青陷入沉思,夜久又急忙地开口,“喂,你可别被他带歪了。那段无光之溟的记忆本来就是假的,而且你还有诸神的预言呢!怎么可能真的是“抢走他的命运”的罪人呢!”
“不,我只是在想,还好他已经死掉,所以威胁不到你了。”
“是这样啊……”
夜久挠了挠头,却还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转移话题,“对了,你昏迷时,神城发生件大事,王夫庇山加索尔去世了。”
群青果然被吸引走注意力,“你说什么?”
“嗯,视天镜上还有他的葬礼转播呢,你想看吗?”
“……”
在当今阿卡迪亚,女王歌曦赫利亚为最高君主,又被称为“大领主”,地位上与大贤者并列;王夫为庇山加索尔,王储是他们的大儿子,亲王刻云奥托斯,此外还有一名公主;贵族包括公爵、伯爵、子爵,地位逐级递减。
如同垂天院负责驱逐魔物、传达神言,领主也有职责,那就是维持阿卡迪亚的正常运作:这包括了很多内容,比如筹划农耕和水力之类的人类活动,以及修复边境、抵抗来自外侧世界的灾害与侵蚀。
其中最重要的是王室,他们以身做楔,掌控着“耀枢”的运行——它也被称为“太阳”,是一颗巨大的光辉球体,位于浮光城的正中心,是整片阿卡迪亚的心脏和基石、也是圣场和能量的来源。
据夜久的观测,这几年里,耀枢不如先前稳定,或许暗示了歌曦赫利亚出了状况。而在黑圣女那件事里,耀枢居然与黑树产生了共鸣,导致大幅度光息涨落,连带着阿卡迪亚一起受影响,因此更是灾难。
他知道要出大事了,却没想到,死的居然是庇山加索尔。
……等等,现在提这事,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巡溟官曾说过,自己少年时被刻云奥托斯收养,但从修道院的所有者来看,真正的收养人应该是女王和王夫。考虑到群青和刻云奥托斯私交很好,那么很有可能,他与王夫也有私人交集。
夜久偷偷观察着对方。
然而群青却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看着视天镜里的葬礼画面,“在这个节骨眼上,看来耀枢确实是出问题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反正我在守垩原,有心无力,再怎么急也轮不到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群青关上视天镜,重新躺回病床上,“等我出院后,你打算去哪里?”
“还能怎么样,回家咯。”
“别去了,搬到塞勒菲斯,和我住一起吧。”
夜久听到又来劲了,“你想和我同居!是不是!”
“想得挺美……”群青轻哼,“我只是不能放任,你这个劣迹斑斑的危险人物到处乱走罢了。”
夜久考虑几秒,再度伸手抱住对方的腰,语调美滋滋的。
“行吧,给你这个机会监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