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在旁若无人地展示他的痛苦，众人沉默着给他当背景版。
他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玩弄众生的表情，面沉如水，灰头土脸，万念俱灰。
还是熊猫儿率先忍不住，决定要走过去安慰一下昔日的朋友。
朱七七则难以抉择地看向沈浪，沈浪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陆小凤不知道是该说朱七七聪明呢，知道找更聪明的人拿主意，还是该说她没脑子，也不打算用脑子……
“七七啊，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陆小凤语重心长。
这沈浪若是个恋爱脑也就算了，但他不是啊。
说真得，除非沈浪日后兢兢业业地把宠爱和蒙蔽朱七七当成一份严格的任务，不然朱七七总要吃醋闹心的，等她过几年，颜色也黯淡了些，只怕会更敏感。
但沈浪的志向和能力，绝不会费尽心思只为了朱七七的开心。
“你、你！”朱七七被陆小凤这改口气得变了脸色，“你在耍我？！”
她又气又急，近几日又上上下下地经历着生死波动，一时之间委屈万分，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你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忘我地爱过一个人吧？”
陆小凤不想说话了：得，别问，问就是至少我体验过飞蛾扑火的爱情。
“山猪吃不了细糠。”白飞飞在旁边轻声补刀，“姐妹你何苦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陆小凤端详了下朱七七破釜沉舟、飞蛾扑火、赴汤蹈火的眼神，算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傻人有傻福。
“滚。”她对朱七七摆手。
朱七七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陆小凤一个眼神横刀过去，她不平地哼了一声，还是挪回了沈浪身边。
熊猫儿也神色恹恹地一个人返回。
朱七七这样气势汹汹地来，然后灰溜溜地回去，也不是头一次了，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神……的确不是一般人有的。
其实朱七七也的确是沈浪的最优选择了。
沈浪求名，实力超群但身无分文，家族背景也清零，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也难，愿意嫁的人家都得有赌徒心理。
富商就是性价比最高的赌徒。
“朱七七这个样子，你还愿意打骂指教？”石观音又用眼睛觑了下白飞飞，“这位痛下杀手的时候也没对你心软，你也愿意挺身而出？”她问道，“图什么呢？”
闻言，白飞飞的睫毛颤了颤。
陆小凤却不置可否，“图个乐呵。”
“这世间本来女子就要艰难些。同样的事情，男人干，就是赞美；女人干，就是贬低；而且还很喜欢用道德绑架女性、物化女性、定义女性，比如女子无才便是德，比如女以夫为天，比如后院雌竞……”
石观音怔怔地看着陆小凤，喃喃道，“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啊……”
陆小凤一本正经地回复，“装了不合时宜啊。”
石观音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远方，发出一种长辈语气的喟叹，“像你这样太清醒，是嫁不出去的。”
“哦？嫁人是什么好事吗？”陆小凤挑眉反问。
语落，三个挨着的姑娘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朱七七不忿地别开脸，熊猫儿眉头紧锁，沈浪耳聪目明，自然也听到了。
“不后悔吗？”石观音突然又轻声问道。
后悔什么？陆小凤露出疑惑的表情。
石观音朝沈浪扬扬下巴。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她又不喜欢他。
“你后悔吗？”陆小凤传声筒一般又去问另一边的白飞飞。
“我错过的是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有什么好后悔的呢？”白飞飞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婉可人。
三人再次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过后，是一阵沉默。
天色渐晚，也不是方便出发的时间；折腾了这么久，也的确是累了。
众人就这么干歇着。
白飞飞好像情绪上来了，偏头看着陆小凤，开始徐徐吐露大难不死后的真心话，“我有很多次想起你，每次都会再跟自己重复一遍：你不过心血来潮想要帮我一次，我不能对你抱有期待，但你最后，真得说到做到了。”
站在我的身边，甚至我的前面，爱护我，保护我，心疼我。
陆小凤也偏头去看她：这夜晚，真得很适合交心啊……有点酒就更好了——但真得是有些冷，早晚温差太大了……
说着说着，她又换上了微微沮丧的表情，“其实我是嫉妒你的……”她嘴唇翕动，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
陆小凤一个筋斗蹦了起来，五官挤在一起，苦大仇深地在石观音和白飞飞面前来回踱步，表情和语气都很夸张。“也是，我这样可爱完美的女孩子，怎么能让人不嫉妒呢？”
白飞飞噗嗤被她逗笑了。
见石观音没给反应，陆小凤继续夸张道，“其实我看着观音姐姐也会嫉妒得面目全非！”
“哦？”石观音这次出声了，“你嫉妒我什么？”容颜永驻？
“你活得恣意洒脱啊！”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陆小凤神色慵懒摊开身体坐下，抬头看天上渐渐亮起来的星星。
“哈哈哈！”石观音似是不信，“不是寡廉鲜耻吗？”
陆小凤的表情恢复到很安静，她语速平缓，垂眸后又勇敢地直视了回去，“你自灰烬里重生，自然……是漆黑的。”
石观音的眼睛陡然一颤：她心口好像被咬了一块，涩涩地痒也涩涩地疼。
陆小凤的眼神里，没有可怜，更没有鄙夷，没有讨好，更没有害怕。
她躺着，明明比心狠手辣的自己矮了好多，可她眼里平等地看着自己。
石观音回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发过誓，绝不允许活得狼狈，她要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踩在脚下，她要让他们尝遍苦楚，让他们生不如死……而她要活得比他们都随心所欲……
可在陆小凤玲珑剔透的心思里，她突然脆薄起来。
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态，石观音瞬间面容冷硬，有种想要教训对方的冲动，却又在陆小凤放松的状态下，自己调节了过来。
“花言巧语。”
“谢谢夸奖，荣幸之至。”
“人非圣贤，”陆小凤休息着赏了一会月亮，伸长胳膊去拉白飞飞的手，“孰能不嫉妒别人？”
“这只能说明，你是个正常人。”陆小凤坐起来，提议道，“找个屋子去休息？”
沈浪刚刚已经告辞，带着朱七七和熊猫儿先走一步。
快活王的手下们更是跑得无影无踪。
月光如水，三个姑娘也缓步离开了废墟堆。
白飞飞身体还虚弱，陆小凤打算跟她睡一个屋子。
石观音不说话，她只是伸出一只脚在陆小凤的前路。
陆小凤：……
她试探着邀请，“那石姐姐一起？”
石观音矜贵地颔首，表示可以。
陆小凤看着对方绰约的背影：怎么觉得石观音有傲娇属性呢？
石观音找到了一间大床房——三个人可以在床上打滚的那种大床。
陆小凤是真累了，没多久就酣睡过去。
石观音和白飞飞心绪复杂地看着陆小凤的睡颜，听着她绵长的呼吸，下意识隔空对视了一眼，一瞬间，心有灵犀地读懂了对方的想法：她们俩都这么恶毒了，陆小凤就这么放心地睡过去了？
结果陆小凤声音清晰道，“再看我就要收费了。”
石观音、白飞飞：……
月光倾泻而下，铺陈如新。
白飞飞睡不着，坐起来看门缝里漏出的那一缝月光。
沉淀在内心深处的种种情绪，默默发酵，散发出酸涩和浊气。
陆小凤迷迷糊糊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就是一幅美人蹙眉图。
她打个哈欠，声音有些含糊，“睡不着？”
白飞飞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在想什么？”陆小凤晃晃脑袋，让自己尽可能清醒一些。她支起胳膊，做聆听状。
“我经常会想，如果我是个儿子，我娘她会不会开心一点……她会不会少一点不幸？”
“我真得很努力了，但永远都不够……”
“她好像很爱我……但好像更恨我……”
“如果她不是我娘，那我爹和我娘在哪呢……”
“为什么，是我……”
月光如练，好像透过窗户照在了白飞飞身上，让人挪不开眼睛。
白飞飞默默垂泪，看得揪心得疼。
“首先，没有一个儿子会想过，会无缘无故地反思，他如果懂事一点、聪明一点、努力一点，会不会让他爹或者他娘开心一点。”
“别内耗。记着，没有人会因为太懂事而过得更好。”
“你要做的，就是放下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白飞飞的眼泪挂在脸上：啊哈？第一次听说，她是因为不够缺德，才活得不够好。
“第二，当你发现别人能轻易得到，而你却要步步为营步步惊心的时候，圣人也难以不生出怨怼愤恨。”
“负负得不了正，缺失的父亲，不断勒索的母亲，若是我，是这天下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她以为坚持得够久，就能等到姗姗来迟的母爱汹涌而至。
“白静的痛苦，是她要自己解决的，这不是你的问题，更不是你的错。”
“难道是先有了你，她才遇见柴玉关的？”
听到这一句，白飞飞忍不住潸然泪下。
陆小凤仿佛听到她内心在哭泣地质问：可如果不是她的错，为什么独独只有她会承受这些。她成长路上唯一的亲人，如此厌恶和痛恨她……
——这世间，绝大数女人，都很擅长自责，永远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她遍身是刀片是斧头是细针，却不许她喊痛。
她是这样长大，所以才什么苦都吃得下。
“你不需要背负着她的命运前行，就算她养大了你，也不代表她可以控制你。你要实在难受，那我去打断她的腿，从此你养着她，你就像她待你一般去待她。”陆小凤逻辑清晰，“她这样养你，自然认为这样是对的；你同样回报她，天经地义，母慈女孝。”
——她已经死了。
白飞飞的眼泪夺眶而出，唇角翕动，却只是痛哭出声。
很快，她垂下的眸子里再没有凄楚哀婉，只有决然。
陆小凤眼睛晦涩，胸口憋闷，还有细密的疼痛感。“至于你的亲生父母，如果有缘，会相见的。”
“他们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但陆小凤知道，白飞飞的亲生父母大概是不在人世了，像白静那样心理扭曲的人，带走白飞飞的时候，很可能顺手灭了其他人。
白飞飞还在宣泄情绪，陆小凤陪着陪着，意识到不对劲了：石观音呢？那么大个石观音去哪了？
白飞飞哭够了，才告诉陆小凤，石观音走了，说她处理完手头的事，会来找她的。
她为什么睡不着，就是因为石观音把她给喊起来了啊！
这这这，石观音不舍得喊陆小凤起来，就舍得叫醒她……大半夜被捏着鼻子憋醒，面前是石观音的大脸，真的毛骨悚然、睡意全无……
哦豁，陆小凤第一反应是：石观音不非得扒拉着让自己待在她的地盘里了？
“她还说，”白飞飞坏心思地学起了石观音的样子，“那个沈浪，在大婚的时候，很敏锐地识别到你对最是他心软，态度不够尖锐，就去试探了你的心思。”
白飞飞心想：沈浪这种男人……真可怕啊。有能力，还放得下身段，察言观色也一绝，模样也俊俏，而且出身名门……
什么？陆小凤回想了一下，还真是！她当时想着沈浪被白飞飞强占了清白，所以可怜他来着……
结果他明明已经勾搭上朱七七了，结果看出她心疼他，就来尝试能不能小三她？狗男人，居然曾想要玩弄她的感情？
白飞飞瞧着陆小凤陡然冷峭起来的脸，有些想笑。
陆小凤挽尊，“多少人想被沈浪套路，还没有机会呢。”
白飞飞觑着陆小凤的表情，故意道：“哦。”
陆小凤没好气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