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委婉,但两位怎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二皇子显然登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三皇子更是心里藏不住事一般猛地站起来,伸手一把夺过那金凤钗。
张小鲤没抬头,但也能隐约看见三皇子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一时间没说话,半晌才尽量平静地说:“还我也好,那回本也不过是我一时糊涂。我本就……”
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大步离开了。
三皇子走得干脆,张小鲤心中暗喜,这下便可以同二皇子单独说话了,她垂着头,正酝酿措辞,二皇子冷淡地道:“仟凌为人单纯,不近女色,能入他眼的女子,少之又少。你为何推拒?三皇妃之位,入不了你的眼?还是……你也信了那些荒唐传闻?”
荒唐传闻?
张小鲤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合着那些断袖传闻,连他们本人都知晓啊……既然三皇子二皇子都知晓,想必皇上的确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之前林存善对于三皇子为何求娶她的猜测,只怕也是对的。
张小鲤正打算故作困惑敷衍过去,二皇子却仿佛笃定张小鲤已知,接着道:“传闻不过是传闻,信了的,才是傻子。”
张小鲤只好道:“微臣,并非是因为那些胡说八道的传闻拒绝二皇子……”
二皇子又道:“那,莫非因为你阿姐之事,你对我心存芥蒂,竟连累仟凌?”
张小鲤赶紧道:“三皇子赠我金凤钗,本就是一时兴起。何况属下曾当着圣上的面起誓此生不嫁,若不自量力当什么皇妃,岂非欺君?届时还要连累三殿下。”
“你虽武功卓绝,说话做事,却也颇为滴水不漏。”二皇子饮了一口茶,淡淡道,“坐吧。你此番前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还金凤钗。我想,你仍是为你阿姐而来,来得正好,你不寻我,我也会寻你。”
张小鲤心中一跳,一时间竟不知道二皇子说的“阿姐”是思竹还是蕊娘。
难道,蕊娘竟对二皇子交代了一切?
张小鲤忐忑地坐下,二皇子顿了片刻,道:“你能来找我,想必已想清楚,采文杀思竹,全然是擅作主张,绝非我授意。”
张小鲤心中松了口气,立刻道:“是。那时阿姐惨死,又听闻采文与二皇子有关联,一时糊涂,故而——”
“——此事,算不得糊涂。”二皇子却打断她婉转的道歉,“与姐姐分离多年,来不及相认,却听闻她死讯。你的反应,我能体谅。”
张小鲤一脸感激地点头,正欲趁机试探,二皇子的手捏着茶碗盖,轻轻摆弄着,说:“你真正糊涂的,是竟以为思竹是你阿姐。”
张小鲤一怔,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二皇子。
她突然想起,蕊娘将她弄倒之前,说的那句话——
“小鲤,你和林公子都是聪明人,可难道二皇子是什么蠢人吗”……
他是如何发现的?
方才池东清从这里面走出来,莫非与这有关?
可池东清说,自己什么都没说啊?
张小鲤惊讶之处是二皇子竟已知晓此事,而在二皇子看来,张小鲤的惊讶却是另一回事,他说:“你为何会以为思竹是你阿姐?”
张小鲤舌尖发麻,缓缓说:“因为……我听阿姐说,她有个走失许久的妹妹。后来那时听我说了自己与阿姐走散的事,思竹的表现有些奇怪。后来,在瑶光寺,我在牌位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阿姐每年都会来祭拜我……”
她不知道二皇子知道了多少,如何得知,只能尽量避重就轻,说的都是真话。
二皇子听了片刻,道:“你只知思竹有个早夭的妹妹,却不知,抱桃阁的蕊娘也有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妹妹。”
张小鲤作出愕然的样子,道:“蕊姐姐?二殿下这是何意……”
二皇子瞥她一眼,颇为怜悯地摇头,道:“你是三留村人,和思竹差着十万八千里。倒是蕊娘,也曾是三留村人。”
张小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这个……
最简单、最普通、最平平无奇的线索。
因为张小鲤曾对三皇子交代过自己身世——那时她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而曾认定张小鲤已死的蕊娘,毫无疑问也曾告诉了二皇子自己的身世。
思竹的身世,更不可能隐瞒二皇子。
只要稍微想一想三人出身,便可轻易知道,张小鲤和蕊娘同出生三留村,而思竹不是三留村人——可见,蕊娘才是张小鲤的姐姐,而非思竹。
就是这样简单,只是,太容易被忽略。
张小鲤的愕然和后知后觉此时对于二皇子来说,是毫无问题的反应。
二皇子道:“不过,这虽简单,一时间却也未必能想到。何况那时我被关在思过阁,许多事情安排起来不方便,当时,也只不过让人去核查,你究竟是不是思竹的那个妹妹。我真正知晓你是蕊娘妹妹,是因为这个——”
二皇子掏出一张被卷起的纸,放在桌上,用指尖点了点。
他瞥一眼张小鲤,示意张小鲤上前去拿,倒是丝毫不怕张小鲤会趁机行刺。
张小鲤恭敬地拿过那张纸,轻轻展开,那纸展开后也没有巴掌大,纸上竟真是蕊娘的娟秀字迹,她写得极小,张小鲤努力辨认着,见上边写的是:小鲤实乃吾妹,此前不言,实为不忍。盼殿下原谅小鲤,我会择机告诉她一切,虽未必能为己所用,至少绝不再添乱。
这其中的殿、添张小鲤是不认识的,不过结合前后,连猜带蒙,也知是何意。
原来……阿姐竟将她的身份告知了二皇子?!
张小鲤愕然地抬眼,二皇子微微眯眼,看着张小鲤,道:“你已识字了?”
张小鲤喃喃道:“识得一些……这张纸,能看懂。”
二皇子颔首:“你学得很快,倒的确是个人才。这张纸,蕊娘托人给我,彼时我在抱桃阁,还真是惊讶万分。恰好去调查思竹之人也归来,说思竹妹妹确实已死,千真万确。我又问了老三,他说你是三留村人,我便知蕊娘并未撒谎。”
张小鲤赶紧逼出一点眼泪,眼眶泛红地说:“可我不明白。若是如此,为何蕊姐姐……不,阿姐,从不认我?”
二皇子道:“你是蕊娘的妹妹,我并不想瞒你。何况,你在惊鹊门,想必已知晓许多事,比如,抱桃阁,其实属于我。”
他直接说出此事,让张小鲤心头一惊,张小鲤也不好再装惊讶,只轻声说:“略有耳闻,只是,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这些事,对我而言太远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二皇子饮一口茶,仍是没什么波澜的模样,“我被关入思过阁,你与林存善虽也略略出功,但我知你们本意并非如此。若非知晓,我又怎会对你说这些?”
张小鲤点点头,恰到好处地作出焦急的模样:“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蕊姐姐不欲牵连我?”
“嗯。”二皇子打量着张小鲤,“你阿姐很保护你。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把你是她妹妹的事告知我,而在此之前,她对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这话里隐隐透露出了别的讯息,张小鲤故作懵懂地说:“殿下与阿姐,莫非……”
“不是你想的那样。”二皇子放下茶盏,摇头,“你阿姐聪颖伶俐,当时又恰逢人生最绝望的时候,我正好也想建个抱桃阁这般地方,便选了最适合的她来打理抱桃阁。她是我的得力下属,就像另一个郭新荣。”
这倒是和蕊娘所言如出一辙,只是又有点微妙的不同——
那夜,代江与蕊娘对峙时,说的分明是,最初想要建抱桃阁的人,是胡珏。
这一点有些奇怪,但并非眼下重点。
二皇子接着道:“她不告诉我,应该也是怕我将你扯进来。不过,自你在怡华殿大闹一场后,她想必是觉得,无论如何,你都已被卷进来,大概,也是怕我报复你,所以才给我写了这个。”
张小鲤完全明白了。
蕊娘是知道,当张小鲤在二皇子面前说出思竹是自己阿姐的那一刻开始,以二皇子多疑的性格,便不可能不去调查此事真假。
若他查,很轻易就会查出,张小鲤只可能是蕊娘的妹妹。
与其瞒着,倒不如直接抢先一步主动交代,而且连理由都这样充分——蕊娘为了替张小鲤求情,不得已主动暴露张小鲤身份。
这样合情合理,二皇子便不会怀疑蕊娘还有其他动机,比如……
蕊娘绝不想让二皇子联想到,蕊娘可能为了保护张小鲤的身份而杀害了思竹。
难怪,难怪蕊娘那般费心费力,怎么都要她赶紧离开京城。因为她知道,张小鲤的身份已暴露,二皇子一旦离开思过阁,必会对张小鲤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