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狐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手中忙碌不停正在给自己的伤口换药。细小灰尘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升起,笼罩在他略显疲惫的神色上。
“沉船进展得怎么样了?”灰狐开口问,带着关切的意味。他抬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卿鸢,目光里有些许探寻。
他们在区域Z耗费的时间太长了,卿鸢已经没剩下多久了。
卿鸢没有回应,只是站在窗边,透过玻璃望向远处的天际。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力量。
“你试过很多少次了,对吧?”灰狐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观察过后的笃定,“五次、十次?每次都失败了?”
卿鸢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在凝视某种看不见的负担。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或许是它有什么我还不了解的防护系统。”
灰狐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趣的借口。
他将伤口包扎好,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卿鸢,你知道这不是这个。只是你的沉船单纯在排斥你。”
卿鸢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被看穿的羞耻。
“我的意思是,”灰狐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有些东西,其实并不是物理层面的障碍。你自己也清楚,这艘船对你不是单纯的不开放。它抗拒你的靠近,就像在对抗一个…嗯,异物。”
“异物?”卿鸢索性就着他的话开始自嘲了,“你是说我不该存在?”
灰狐耸了耸肩:“我没这么说哈。但有一件事是真的:它排斥你,说明你和它之间有某种对立的关系。也许是你潜意识里藏着的什么…”
卿鸢没有说话,脸上的平静掩盖了内心的动摇。
“说实话,每个人面对沉船的课题都不一样。我可以解决我的心结,但我的方法不会适用于你。”灰狐继续说道,“只是我想告诉你,有时候,我们越是执着,就越难看清问题的本质。你或许可以尝试换个角度,不要一味地强闯。”
“换个角度?”卿鸢挑眉,“比如说什么?”
“听它的声音。”灰狐语气格外笃定,“沉船排斥你,或许并不是要把你挡在外面,而是它在传递某种信息…也许你该试着听一听。”
“听一听?”卿鸢喃喃重复,像是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我只是个旁观者,给不了你答案。”灰狐耸了耸肩,“但我知道一点,如果你连面对心结的勇气都没有,你一定走不远。”
深海之下,一片虚无的暗蓝笼罩着卿鸢。
她下潜得很慢,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和水流虚无的涌动声。
自从上次在灰狐的帮助下找到沉船后,卿鸢几乎只需要稍稍下潜就能看到它。沉船的轮廓逐渐浮现在视野中,像是一片凝固的梦。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股熟悉的排斥力再次涌来。
不再是明显地推开,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就像潮水倒流,或者是她的存在本身被这里的规则排斥。
——离开
模糊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声音幽远而轻柔,却带着直击灵魂的寒意。
卿鸢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反抗,她的肺部似乎被这低语挤压,窒息感袭来。
冷静,一定要冷静,卿鸢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摆脱这无形的束缚,试图屏蔽掉外界的压迫感。然而,那股排斥感变得愈加强烈,仿佛她越接近,越是触碰到某种被封印的痛苦。
——走开
低语变得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指甲刮过玻璃,直接刺入脑海深处。
卿鸢捂住耳朵,却还是无法阻止声音的出现,她的身体在海中剧烈颤抖。
【这就是你的极限吗?】她脑海中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和她自己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庄严。
卿鸢的身体逐渐失去控制,缓缓下沉。
——你为何而来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卿鸢想要开口回答,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无法穿透这片海域。她只能用意念去“说话”:“我来找答案。”
低语戛然而止,周围的空间扭曲了一瞬,化作一片比深海更为压抑的沉寂。
——你不属于这里
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压,在用一切方式阻止她靠近。
“我要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越发坚定,但意识深处涌起一股无法忽视的自我怀疑。
【如果你失败了呢?】那个冰冷的自我质问响起,【如果你找到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呢?你敢面对自己真正的恐惧吗?】
随着这句话,卿鸢四周的海水变得浓稠起来,如同黑暗的泥沼,将她一点点向下拖拽。她挣扎着,想要摆脱这股束缚,但越挣扎,压力越大。
【别抵抗了。】低语变得温柔而危险,【放弃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能…”卿鸢在意识中低吼,身体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就在这时,她猛然意识到是她自己在抗拒,是她自己的恐惧被具现化成了这股力量。
她试探性地停止了挣扎,放任自己被这股力量包裹。
周围的黑暗瞬间散去,海水重新变得清澈。沉船的轮廓在她的视野中逐渐清晰,前方的入口缓缓开启,带着一种微弱却坚定的召唤。
卿鸢终于踏上了甲板。
这里没有她想象中的破败与寂静,反而像是一个扭曲的迷宫。通向船舱的通道里弥漫着暗红色的光芒,脚下的木质甲板在她每一步踏下时发出腐朽的摩擦声。
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听见别人的脚步声。
不,是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却比实际的声音更加沉重,更加缓慢。像是“她”在跟随。
“你是谁?”卿鸢轻声问,声音回荡在空荡的甲板上。
没有人说话。
回答她的,是沉重的船体振动和墙壁上不断滑动的影子。
那些影子像是凝固的记忆,或是某种意识的具象化。她试着伸手触碰,却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冰冷感,是海水。
海水宛如幕布一样,让投射在上面的影子愈发清晰,它们交织成一幕幕熟悉的场景。
她看到圣城的废墟,看到梦魇瘟疫的感染者在街道上游荡,看到那些她没能救下的人。
她看到欧阿主教的倒影,模糊的脸庞中夹杂着不解与指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
接着,她看到了自己在原生世界的家。
妈妈、爸爸和妹妹站在门口,遥望着她,眼神空洞而冰冷。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时发出的低低呜咽。
卿鸢停住脚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喘不过气来。
【接受它。】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直指她的内心,【承认它的存在,成为它的一部分,你就能走得更远。】
“我不要!”卿鸢尖叫,声音在通道中回荡。
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试图屏蔽那无形的低语,但影子仍然包围着她,一步步逼近。
【你害怕自己无能。】声音带着讥讽,越来越清晰,【你知道的,无论圣城,还是从小到大的各种经历,你失败的原因从来不是敌人太强,而是因为你太弱。】
“闭嘴!”卿鸢咬牙切齿,强迫自己向前迈步。她知道,如果停下来,她就再也走不出去。
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她咬紧牙关,加快脚步,拼尽全力朝它冲去。
门打开了,光芒骤然吞没了她。
她出现在一片熟悉的废墟之中。
眼前的场景像是梦魇再现。
圣城的街道上,梦魇瘟疫的感染者正在追逐那些无助的平民。尖叫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刺得她耳膜生疼。
而她自己站在街道中央,手中握着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去救他们啊。】那个低语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需要你,不是吗?】
“…我”卿鸢尝试移动,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焊死在原地,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伐。
一名感染者冲向孩子,机械手划过空气的声音刺耳无比。她睁大了眼,拼命想要喊出声,但发出的却只是粗重的喘息。
孩子倒下了,鲜血染红了她的视野。
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周围的场景愈发惨烈,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人倒在她面前,化为冰冷的尸体。
【你想救他们?】低语声再次响起,带着某种危险的诱惑,【那就承认自己的无能。】
卿鸢咬紧牙关,脑海中闪过无数回忆,那些她试图保护却失去的人和东西。
她闭上眼:“如果承认无能才能换来力量,那我——”
话音未落,整个场景骤然扭曲。
她的脚下开始崩塌,地面裂开成深不见底的裂缝,仿佛将她的灵魂撕碎。她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那些影像,什么都无法挽留。
她坠入黑暗,彻底被吞没。
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漂浮在甲板之外的深海中。
低语声再次响起:【你不属于这里。】
卿鸢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冻结一般,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她只听见那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失败
当卿鸢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安全屋,灰狐正倚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失败了?”他问。
卿鸢没有回答。
“看来你需要做好准备,或者…”灰狐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更彻底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