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气味,宁安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低头看去,有片刻茫然,他怎么又被人绑了?
难不成,是辛阙?
“醒了?”
熟悉的女声响起,宁安顿了顿,从一双云履慢慢朝上抬眼,千娇百媚,似玉如花,盈盈笑脸,微吐薄唇,“公子,倒是多日未见了。”
宁安微微颔首,淡淡地问了句,“大小姐,今日着何颜色?”
宋语嫣轻蹙秀眉,凑上前来,“你不识色?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下不记得了。”
“我警告你,不要给我耍花样,来人!”
“大小姐!”武夫打扮的人躬身拱拳。
“把我表兄叫来,看看他的眼睛。”
“是!”
表兄?
宁安思忖,他只是问了她今日华服的颜色,她竟如此紧张。
至于为什么会问,因为宁安觉着,衣服颜色很深,他虽辨不出,但好似是亮红色,这个色彩,在朱明涧时,从未见她穿过。
若只为好友叙旧,那为何要绑他?
辛阙同她又是什么关系?
宁安是未想到能在这里再见陆晔,陆晔刚踏入房中的那一刻,也是默的一瞬,反应极快地恢复那般清冷的面相。
“表兄表兄,你快看看,看看他的眼睛。”
宋语嫣上前拉住陆晔,陆晔拉了拉药箱,跟了过来。
宁安的手脚皆被绑着,这样也没法把脉,在陆晔的要求下,他们便换了个方式,让宁安平躺,将他的右手绑在床头,且用一根铁链缠在颈间,腿上的绳子倒还是没解开。
陆晔先是用中指压在关脉处,接着食指压寸脉,无名指按尺脉,三指呈弓形,而后同时按压。
他沉默了许久,“霍”地起身,凑上前来察看宁安的眼睛,“静若含珠,目光清莹,倒是无异象。”
“那是为何?”
“宁公子这番状态,持续多久了?”
“不记得了。”
“表兄……”
宋语嫣语气略急,连语调都扬了三分。
“嫣嫣,你们先出去。”
“可……”
“看病需静心,你们都拥在这里,病人如何放松,精神极度紧张,更会影响判断。”
“好,那我们先出去。”嫣嫣扫了宁安一眼,转身便走。
待门阖上后,陆晔转过头来,冷声道,“宁公子不说,陆某没法救。”
宁安笑了笑,收回目光,而后直直盯着上面说道,“医者仁心,悬壶济世,誓救含灵之苦,却从未问过病患,是否接受?”
陆晔沉默不语,终是淡漠地来了句,“你同公子不一样。”
“是吗?”
“既然公子不愿活了,那便有的是时间,不若听陆某讲个故事。”
“好。”
“公子身中阴阳结,此事宁公子定是知晓的。”
“不错。”
“身中阴阳结之人,极为痛苦,但也并非无药可救,必须找到契合之人,心甘情愿为其献上心头血,但剜心头血,那人必活不了,中结人也不一定能活,以血换血,极其残忍,昆仑道人虽为其师,一向偏袒爱徒,却十分反对,认为此法有违天道,有违人常,得知此事后,横加阻拦,换血之事自然也无法成功,但誓为其找寻破解之法。”
“找到了吗?”
“谈何容易?昆仑道人去习阴阳家禁术,必得褪去一身功法,以清净之身习得阴阳禁术,再配合静心术压制,一层一层的换,换至五层,每上一层,献血者,受血者和施术者皆痛不欲生。献血之人,要被剜心五次。”
既是阴阳禁术,阴阳派人都无法习得,何况别派呢?”
“所以都说,阴阳结为死咒,下在寸田之处,除非身死,否则无药可救。”
“确是如此。昆仑派门规,一身功法,当以维护苍生为己任,怎可为一人舍弃。”
“而后呢?”
“阴阳结带来的痛苦每增加一分,理智和意识都会弱一分,说白了,就是等死,经历多次折磨后,公子决定尝试此办法,三年的时间,浮浮沉沉,公子吊着孱弱的身躯,忍受着阴阳结带来的痛楚,四处寻觅,而每一次失败,希望又会破灭,巨大精神刺激后,记忆又会缺失,陆某光在那座外宅救他,就已施针了数十次。”
不过就是吊着一口气罢了,还能持续多久,一日,一月,还是一年?”
“即便找到了契合且愿献身之人,那无人施展禁术,那也不是无用吗?”
“总比……一日一日的等死强。”
“昆仑道人认为,死亡才是对封紫宸最好的解救,而不是一味地利用他人的善意与心意,为其献身,是吗?”
“是,因公子的路,走错了。”
“所以这才是道人的本意,封紫宸与枫无涯打斗之时,趁其不备,一剑穿心。”
“三年前,公子便堕入魔道,三年后,为了不让悲剧再次发生,只得出此下策,宁公子不愿接受,但事实终究是事实。”
“成为宁王后,才过两年,他便陷入癫狂,屠杀宫内之人,最终爆体而亡,是吗?”
良久,陆晔才来了句,“宁公子的眼睛,是从那日后,便不识色了吧!”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陆晔出去后同宋语嫣说了什么,宋语嫣只应了句,“不识色就不识色,你不说我不说,自然无人知晓。”
“此事无法强求,还请大小姐三思。”
“无碍,倒不会影响太多,”宋语嫣送陆晔出门,“表兄要走了吗?不如多住几日……”
“倒是想,但实在……”
话音渐行渐远。
陆晔是宋语嫣表兄,但却在刘垣外宅照顾名义上的外甥孟子君三年,若说宋临风同刘垣无任何关系,是决计不可能的。
一个太学博士,一个御史大夫,都站在了一面?
到底哪一面,是东宫那位,还是代执朝政的那位?
还有,宋语嫣为何要抓他,到底有何目的?
这一切都在一尖叫声后,血淋淋地展现在了宁安眼前。
宁安醒来时有些迷懵懵征征,有什么东西砸落碎了一地,眼前一丫鬟,捂着脑袋疯狂尖叫,宁安扭了扭脑袋,发现手中紧攥的匕首,慌的扔至一旁。
丫鬟拧身跑出门去。
宁安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人,扶着床沿缓缓起身,腿脚酸软无力,挣扎了几次,也逐渐看清了她心口的那一大团深黑,以及液体喷溅的面容上,留下的不可思议与万般惊恐。
屋内腥气蔓延,宁安冷不防地咳嗽起来。
宋语嫣,你我多日未见,宁某也从未有害你之心,而你,当真是给宁某送了份大礼。既然你不念往日情分,那也休怪宁某行事狠绝。
几个侍卫冲进来将宁安团团围住,一人忙不迭地走进来,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神情突变,“霍”地起身,继而抻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环顾四周道,“大人之死同此人逃不了干系,今夜竟还敢再现太守府杀害大夫人,来人,给我带走!”
两人上来便要拿他,宁安皱皱眉头,挣扎了两下,“这是何意?”
“呵,大人身死当日,大夫人晕倒在地,什么事都记不得了,但今早大夫人忽地开始记事,而你害怕,便忙不迭地斩草除根。”
“什么?我为何要杀太守及太守夫人?”
“给我搜!”
两人竟在宁安怀中搜出一块布条,然后呈给领头的看。那人看了一会,眼神倏地一凛,“证据在此,还敢抵赖,带走,给我带走!”
宁安知道,马上,他杀害郭太守及太守夫人之事,立刻会传遍整座风翥城。
早前在风翥城里的一个月里,宁安就听说了风翥太守郭正同之事,八年前,百姓皆知,次子郭惟平日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不听说教,后夫妻俩经媒人说媒,同当地乡绅吕志平结亲,欲娶吕家千金吕依依为妻。
结果一日,郭惟同几位世家子弟约在了青峰山,做文人雅士,赴曲水流觞之约。郭惟半夜解手,半醉半醒间,从坡上滑了下去,再找到人时,快不省人事了。
就一口气吊着,大夫表示无能为力,伤及后脑,应是再也没法醒过来了。
但为何,八年后,郭太守忽地没了?今夜,连太守夫人也遭残忍杀害。
这两件事同八年前郭惟的意外,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没有可能,其实并非一场意外,若是人为,是不是会更合理些。
“欸?那个人,刚关进去的。”
“怎么了?”
“说是‘鬼王’……”
“什么鬼王?吃人的?”
“不不不,将禾三村净数屠杀,可召天下恶鬼厉鬼,俗称‘百鬼夜行’。”
“呵,那‘鬼王’不过如此,竟折于囹圄,此等恶徒,该受凌迟与五马分尸之罚!”
“都在说什么呢?再废话,把你们舌头都割了!”一人厉声说道,两个小吏吓得赶紧跪下。
“都给我出去!”
“是是是,快快!”
宁安竟见到了意料之外的熟人。
“润山大人?”
杀害朝廷官员,自然不可饶恕,但竟直接交付于成王……
“手下的人说抓到了真凶,在下本还不信,想不到竟是公子。”
宁安盘膝而坐,微微颔首,“大人,多日未见,殿下可好?”
“劳公子廑念,殿下一切安好。”
“草民同太守无甚瓜葛,甚至从未见面,为何对他和夫人下杀手?莫非是哪里……”
润山截断宁安的话头,嗤笑一声,“公子不也无差别杀害了禾三村的村民,怎么,这笔账不该算?”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以公子的本事,逃出此地并不难,却气定神闲,神态自若,莫不是只为寻一个答案,甘愿身陷囹圄。”
“世间万物,并非都能求到一个结果,且今时不同往昔,公子即是来了,那便出不去了。”
是在内涵他被两次关至大牢,一次水牢,一次凤双楼雀儿之死,宁安轻笑一声道,“做替罪羊也不是不可,但也想做个明白鬼,大人能否透露八年前郭惟身死之细节,确是意外无疑?”
润山眯了眯眼,“公子,有些话,无证据,可不能乱说。”
“草民建议,这三起案子做并案处理。”
润山扯开嘴角笑了笑,“并案?呵呵,真是死鸭子嘴硬!”
“来人!”
两个小吏忙不迭地滚了进来,“大……大人!”
“给我看好了,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唯你们是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