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脚下踏出一步，剑意如涛，灌注全身，剑光绽放，如舞如梦。
辛阙感受到道人剑势的压迫，眉头微皱，内力鼓荡，手中剑芒更加璀璨夺目。两人剑剑相对，笔直的剑芒彼此交错，空气中仿佛要燃烧起来。辛阙狠然一剑刺向道人的心脏，道人却眼神坚毅，长剑横挥，宛如闪电般回击，剑气凛冽。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两人分开来，各朝后退了几步。道人微微喘息，满面淡然，白鹤绛绡上早已布满剑痕；而辛阙手中的古剑已折为两截，眉间满是汗水，却依然保持着犀利的目光。
辛阙倏地呕出一口血，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单膝跪地后用半截剑柄苦苦支撑着，辛阙微偏着头，眼睛向后掠了掠，屏障开始变透明，快撑不住了。
道人忽地起势，辛阙横着断剑格挡，与剑气相击，火星迸出，道人的剑势突然加快，变得迅猛无比，辛阙连忙起身闪避，刹那间，道人长剑剑背狠狠拍向辛阙的胸口，辛阙退出两步，而道人的剑势则更加莫测，接着一道金光划破夜空，空气像被撕裂般，刺耳的剧烈声响回荡在整座暮海。剑芒穿透了辛阙的身体，带着血花绽放，鲜红的血液洒落而下。
道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倏地抽回了剑。
辛阙身体一颤，保持直立的姿势跪了下去，有什么东西……
碎了。
辛阙缓缓摸了摸心口，只探得了晶莹的碎片，凤华珠裂了，辛阙不禁又喘出一口血花，凤华珠什么时候被塞到了他的怀里，辛阙微微抬起眼眸，看到伫立屏障之后的宁安，他一动不动，只是紧皱眉头，神情甚是怪异。
在心口的一缕白烟朝上消散，荡至辛阙额心之时，忽地被吸了进去。
“小安为何如此看在下，难不成对在下有意？”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此硕人看来是非我不嫁了。”
“目下也快共赴黄泉了，小安心里也只我一人，却是无憾了。”
“我……小安，对不起。”
“鱼头汤，尝尝！”
“小安，你怎么哭了？”
“在下有些……后悔了。”
“心悦君兮君不知。”
“凉薄啊！在下都快死了好几回了，还将在下推给旁人。”
“宁安，我很喜欢你，但我活不了太长时间，死期许是明日，亦或是三日，三月……”
“听到了吗？有时候都觉着它已经‘死’了，我就凭那点回光返照吊着一口气，可是不知为何，我还是想见你。”
“但我又怕的是，让你独存于这弱肉强食的世间，我到底又舍不得死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也。到底不如仙神，可活于千年万年……”
“不要朝下看，看我，看我好不好？”
“走，跟我回家！”临城临霄阁上，他被阴阳结折磨的失去理智时，是宁安的不离不弃，最后待他恢复神识，也是他，说要带他回家。
那些过去的画面如同幻象般在他眼前划过，初见，相处，相爱，相守，乃至推开宁安，坦然接受那把剑的穿透。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待真正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师父，师父一副道人打扮，慈眉善目，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醒了啊？渴不渴，饿不饿？”
他什么都不记得，师父只道是无意中救了他，他是昆仑的修道之人，若是乐意，可以拜他为师，可以传他昆仑心法，他底子不错，若能习得，对他武学和功法将大有裨益。
后来他便拜了师，成了道人的徒弟，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道人便给他起了一个，叫“辛阙”，也就是他拼命让宁安记住的一个名字。
“‘辛夷’‘辛’，‘九重城阙’的‘阙’。”
他奉师父之命查一个叫“沈千尘”的人，后查到了宁安身上，初见宁安是在一家叫“成记镖行”的地儿，他佯装要雇人身镖，师傅很热情地同他介绍，恰逢宁安也在选人，他便在门口候着，看他挑中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时，师傅有些疑惑不解，嘀咕了一句，同他的眼神对上，也只得尴尬地来了句，“公子放心，年纪不是问题，大家身手都不错！”
后来，他没事就跟着宁安，他总觉得他有些熟悉，但细想时，头疼欲裂，心惊血沉。
他瞥了一眼地上不知何时碎了的面具，抬眸来看他，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意味从胸膈朝上冒。
那么他呢，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安终是悠悠地笑了，嘴角却在颤抖着，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滚了下来。
宁安举至半空的手忽地消散，他瞥了一眼，又笑了，笑得让人难过。
闪着沉毅的光望着他扑来的身影，看着他忙不迭地撤去屏障，看着他离自己如此之近，看着他伸至一半的右手，还未触及到他的脸庞，宁安眨了眨眼，时隔这么久，他终是看到了彩色的人间。
这个，令人留恋又魂牵梦萦的人间啊……
也终是再一次，再一次真正看到了他。
“封紫宸……再见！”
封紫宸扑了个空，他就这么消散在了他的眼前，他终于读懂了他当时的神情，用他力所能及帮他一次。
原来……
他在怨他，怨他那日推开他，执意赴死的决心。
“生死换命咒！”道人静立不动，将长剑收入剑鞘，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拧身离去，背影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回帆不知何时来至他身边的，单膝跪地道了声“主人”。
封紫宸缓缓扭过头，压抑着怒气冷声道，“换命咒是什么时候下的？你可知？”
回帆抬起眼来，“同望剑山庄的少庄主说完话后，主人在树下等候公子，后公子将主人迷晕，公子同我一并将主人带回客栈，继而实施了‘换命咒’。”
封紫宸的手倏地收紧了，一种极度的愤怒和悲哀猛地涌上了心头，他环顾四周，方才，人确是散光了，但架不住一些好事者跑来偷看，待与封紫宸对视时，连忙都收回脑袋，四野霎时一片寂静。
封紫宸拂袖离去，回帆汲汲跟上。
天雷依旧无规律地劈着，映照在暮海人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亲身经历生命的消散，一时之间，他们竟不知作何反应，前一日还是鲜活地同他们说着话，今日就消失了。
可是辛阙呢，为何……看起来如此难过？
他要去往何处？他还会回来吗？
……
……
……
今日的天梁宫内甚是热闹，擦拭玉瓶和桌案的奚雩一回头，便瞧见自家主子杵在中央，吓得手中的玉瓶落了地，“啊！”
只一瞬间，星君便手捧玉瓶停在她眼前，跟守财奴一般的用袖子搓了搓瓶身，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桌案。
“星……”
星君率先开了口，抬眸淡淡地说道，“奚雩，这几日，宫中可好？”
奚雩懵懵征征，连忙上前作揖伏礼，“不知星君归来，奚雩颇为失仪，望星君恕罪。”
“诶？起身吧！行这般大礼做甚？”
“是……”奚雩忽地想起什么，“那奚雩马上通知……”
“不着急，你忙你的。”
“是。”
起身的奚雩继续擦拭下一个玉瓶。
星君四周撒眸一圈儿，天梁宫同他走前无甚区别，依旧这般“贵气逼人”，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摆位，星君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闷气忽地泻得爽利，遽然发现有人朝宫内探头探脑，轻咳一声道，“小辰，说过多少次了，不可这般失态，传出去，又是本君教导无方，指不定又被谁参一本子。”
“嘻嘻……阿爹，你怎么都不跟小辰说一声，‘咻’的一下没了，然后又‘咻’的一下回来了。”
一个胖乎乎的“肉球”就这么抱着星君的左腿，仰着脑袋兀自傻呵呵地笑，“阿爹，我可想死你了……”
星君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推了推他的脑门说道，“本君只走了五日……”
“对啊，是五日！”小辰喜笑颜开，眨了眨眼。
“不对劲！”星君迈腿就要走，苦于左腿被缠着，重心只能全放右腿上，一步一步地朝前挪。
“诶？阿爹，你去哪？都五日未见小辰，为何这般急切要走，小辰要闹了啊！”
小辰的假哭声像凡间的鞭炮一样炸开，整座宫内都回荡着。
奚雩瞥了一眼，两人以奇怪的姿势一前一后挪着，连忙忍住笑意。
“啊啊啊啊啊啊……”凄惨的叫声唤醒了整座天梁宫，所有人都忙不迭地依次匍匐道边迎候，没人敢抬头。
“你你你……这是天香续命露，这是神名丹，这是烛龙内丹，两仪仙丹，千年雪莲精……”
星君看着一地的杂乱，一边细数着，一边捂着药材碎裂的“尸体”“嗷嗷”哭，小辰的头深深垂下，都快钻进自己的肚子里去了，颤抖着低头不语。
“多远就听见你的鬼叫，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一人踏进门内，一副看好戏的嘴脸，对着星君幽幽地笑。
“司命，我跟你说，这孩子不打是不行了，慈母……哦呸，慈父多败儿！”
司命咧开嘴角，上前搭着星君的肩头就朝外头走，嘴上一边说着，“几日不见，都瘦了不少，走走走，给你接风！”
“诶？不是……我的药材……”
司命侧身对着身后摆摆手，抬了一半脑袋的小辰连忙意会，所有人开始拾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