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枭贴心地派了铁心去安排马车和收拾东西的婢女小厮,甚至嘱咐从前由苏雅从苏府带来的人,一律都可跟着回苏府。
苏雅见穆枭这样决定,心内已知他是下定了主意,隧也不打算再商量什么,只是闷头去收拾东西。
眼见后院住着的屋子被搬了一空,苏雅确定再无女子之物留于此处,转头便要离开,却见铁面直挺挺地跪在她跟前。
“夫人!”铁面磕头有声,央求道:“将军此举实属无奈,求夫人千万别恨将军!”
苏雅又岂会不知,况且此事亦是她从前心愿,哪里有恨,只笑着扶起铁面说道:“他都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他。”
铁面执意不起,抬头已是老泪纵横,“夫人侠气善心,求夫人真的别在此刻远离了将军,他,他实在,”说着又抹去一把泪,“将军实在需要个贴心人在身边!求夫人此去后常来常往,切莫因外人言语与将军生分了!”
苏雅垂眸苦笑道:“人言无所谓,只是他还愿意我常来常往吗?”
“愿意的!愿意的!求夫人常来!”铁面又磕,“将军只有见到夫人才会笑,夫人不再这几天,将军全然如死灰一般!”
“朝廷知道将军废了腿,上头下了口谕,如无必要,无须早朝,甚至免了一应事物,彻底成了…”
铁面不好再说,只是又掩面而泣。
苏雅在暗处叹了口气,她能料到穆枭是假作豁达,只是没曾想他竟如此无私,宁可独立承担也不愿意与她倾诉一二。
想来二人没有交心,一时不免又是心伤,明明曾生死与共,为何还如此生分?
苏雅托铁心铁面将她的东西送回苏府让柳曲梨云整理,她将那份和离书留在了房内的空柜中。
独自一人去前院找穆枭。
苏雅见穆枭正捧书看着,许是装样子,长久地不翻一页,便推了木轮椅车进书房,引起注意。
穆枭见苏雅还未走,眼里闪过光亮,又笑说:“师姐还有事交代于我?”
苏雅故作轻松,装着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坐在木椅车上,与穆枭对看,笑问他:“你我同门一场,又做过一阵子假夫假妻,按理说,于自己而言彼此已是世间关系最亲近的,可是?”
穆枭笑着缓缓点头。
苏雅身子在木椅车上往前挪了挪,撑着上半身,又凑近一些,轻声问道:“你我虽我亲缘,可胜似亲人。如今你有身体有难,若我扬长而去直奔天涯,弃你不顾,我自是万万也做不到。顾此,我想常伴身边照顾你,直至你腿愈,如何?”
穆枭却想辩解,却被苏雅拦住了话,“而且,外头的人才知道穆府出事,今日我却走了,定会说我无义;若我走了也不时常探望,定会说我无情。我虽知晓你同我和离乃是好心圆我心愿,但若之后使我予人口实,也非你本意。”
穆枭听到这些渐渐低了眼眸。
苏雅接着试探,“再者,我心里是真的为你忧心,你一日不好,我便一日寝食难安。身自由却心受束,你就让我帮你康愈,可好?”
穆枭苦笑道:“只是我怕我的腿再难好,怎么敢浪费你的时间。”
“不算浪费!”苏雅站起身,走到穆枭面前,蹲下身子,伸出两个指头,笑说:“我每日就来两个时辰陪你复健。也不耽误我功夫。”
穆枭点头,笑说:“那就有劳师姐了。”
苏雅会心一笑,从旁推来木椅,推荐道:“这椅子是我托人特意所制,方便你日常出行,可要试试?”
穆枭点头,不想扫兴。
苏雅推着他在府中后院散步,这才发现后院的花圃园不知何时建盖了一个棚顶,而旁边也支起了一个秋千架。
苏雅弯下身子,头在穆枭一侧,故意问道:“是谁这么好心,为我的花草遮风避雨?”
穆枭呵笑,“我想着花苗娇嫩,入冬后怕被大学压坏了,所以临时打了个棚,蹬开春化雪之时再拆了,也不妨碍它们生长。”
苏雅笑着走向秋千小幅度荡玩着,又问:“那这个呢?”
穆枭又笑说:“我想着待到春日花朵盛开,此处定是个休憩观赏的好去处,想着做了这个玩意哄你高兴。”
穆枭说完便垂下了头。
苏雅猜想,他本想借这些东西拉近他们夫妻情分,却只是过了这么些日子,已是物是人非,触景伤情。
便先打起精神,反语安慰道:“哎,早知今日我会离开穆府,当初也不费心栽花弄草了。倒是给你做嫁衣。”
“可是后悔了?”穆枭亦陪着调笑。
“后悔大发了!”苏雅站起身,四面环顾,“我可是费了大心思为你修缮府邸。如此想来,你要我走,定是起了卸磨杀驴之心。”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穆枭一时情急,自悔说错了话,忙得解释:“我是说,你日后常来,若愿到此观赏,我也不会说什么。遇上花期之季,哪怕住上三五日也可。”
苏雅听到这些,更觉得穆枭因伤和离之心已定,想是不会改主意,便也没说明将和离书留下的事。
只陪笑说:“你就算不留我,我若想来,你也是拦不住的。”
“是,”穆枭浅笑,“不敢有违师姐。”
苏雅连来十日,有时陪穆枭闲聊,有时陪他在园中散步,每日也必扶着他站起身走上几步路。
苏雅眼里,虽是见他能如幼儿一般走上几步,可亦看出他腿脚无力之处似失去支点稳不住身子重心,不过勉强而已。心中虽急虽叹,却不显露于色,只是一味鼓舞夸赞。
“今日比昨日多走了三步。”苏雅笑着扶穆枭坐下。
不过走几步路,便见穆枭气喘,想是用了很多力气,苏雅抽出巾帕,俯身为他擦汗。
二人抬眸之时,距离颇近,却也不羞。
穆枭伸手为苏雅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多有抱歉:“让你陪着我这个废人,当真辛苦。不如别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苏雅瞬时将一计重拳打在旁边的木柱上,站起身俯视训道:“从前你是威震四海的将军,亦能做到精进不休,如今不过遇到了这点坎坷,又怎么能轻言放弃有始无终!”
“我与铁心铁面日日相陪,可不是为了看到你装模作样地隐藏慵懒心思,还绞尽脑汁地粉饰太平的!”
“可恶!”
苏雅心里有气,将巾帕扔在穆枭怀里,自取了斗篷,从穆府离开。
铁面铁心这才端来了茶水和汤婆子,见到他们不欢而散,都有惶恐。
铁心去追苏雅,问道:“如今日头短,夫人不如用了晚膳再走?还是从前的厨子,味道不变的!”
苏雅上了马,抽出马鞭逼退了铁心三步,亦将气出在他身上:“什么夫人,你该唤我苏小姐!”
说罢便驾马而去。
铁面从后推着穆枭出来,却也来不及解释一句,扑了个空。
“将军不该说丧气话。”铁面低声喃语着,“夫人每日这般耐心来陪,实在是…”
穆枭又何尝不知苏雅用心,只是心里在怕,苏雅对他之情,是同情怜悯,而非男女之爱。
苏雅怒冲冲回府,满腹委屈,一碗热茶都咽不下去。
梨云见状,问道:“可是有哪个不长心的惹到小姐了?”
“除了穆枭还有谁!”苏雅冲着外头隔空发火,骂道:“我怕他好不起来日日沉沦下去,每日作了笑脸去陪。想着就算那腿真废了又如何!人生在世不过一点念想,若借着这点,或许有朝一日能好便好!若不能好,好歹心中留着一口气,熬过艰难时刻或能想开,也不至于心生灰念。”
苏雅说着说着便哭了,抽抽噎噎地说着:“他倒好,心里不想着如何早点好,净想着装样子哄我!说他连累我辛苦!”
“他压根不为了自己,不过是为了让我安心,在那陪着我演戏!”
苏雅哭得连不成气,多日压抑在心里的委屈和抱怨只因穆枭无心的自贬之话而一触即发。
梨云听着也是泪眼婆娑,忙得为苏雅拍背安抚,支了肩膀让她靠着。
“将军心里苦也不在小姐面前发作,小姐体恤将军,憋了这些日的委屈,哭出来也好。”
苏雅自哭着,又说:“我虽想过和离,可到底没有行动。他倒大义,寻思着自己不好了,便与我和离,又何尝问过我愿不愿意!只怕他心里想着,我是那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人。”
“怎么会,”梨云忙声劝解,“将军是真心爱护小姐,才不愿意小姐受苦。小姐亦是对将军有情有义此刻才愿意陪伴,否则何必管他死活呢。”
苏雅提了提鼻头,委屈巴巴,“你都想通了,他怎么想不通。”
梨云为苏雅整理着头发,笑说:“将军憨直,哪能体察小姐真心。若似从前,定是一百个不愿意和离,说什么也要缠着小姐的。只是如今他怕自己护不了,这才希望小姐再遇良人。”
苏雅皱眉喃语:“什么良人又什么保护的,我何时轮得到他安排!”
主仆正安慰着呢,柳曲来报,“外头无茗先生求见,小姐可见?”
苏雅凝眉疑惑,净了脸去了泪痕,请人入前院相见。
苏雅如今身份有变,不似从前拘泥于礼数,更是不遮掩,每日持剑骑马奔波在街巷中,不畏人言。
再见无茗,虽有尴尬,却也只把他当作旧时好友看待。
“苏,”无茗顿了顿,不改称呼,“苏小姐有礼。”
苏雅哼笑,摆了摆手,再无小姐拘谨,举手投足皆是从前二人相处的江湖做派,不想客套,直问道:“这么冷的天,找我有事?”
无茗自从得知苏雅便是无璧之后,一时无颜来见,却又道听途说她与穆枭和离之事,思索了许久,想来一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