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再次醒来,是在万灯大会的前夕。
睁眼的那一刻,她恍惚了许久,竟分不清自己处在什么时间。
自从来了绥原城后,她似乎这样醒来许多次了。
眼前的房间明亮宽敞,安静雅致,但却十分陌生。
这是哪里?原修阁?
扶玉茫然地睁眼望着。一会,她从床上坐起身,拿起一旁摆放的衣服,穿衣下床,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师兄、师姐,还有云邪呢?他们在哪里?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宗雪大侠的事如何了?
她只记得他们去了后山,之后的事居然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了?
她扶着墙壁,顺着走廊向前走,一面走,一面哑声呼喊:“师兄,师姐,云邪……”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开门之声从前方传来,扶玉循声望去,只见程青荷从一间房内走了出来。
程青荷转头见到扶玉,面上神情微喜,连忙上前去扶她:“扶姑娘,竟已醒来了吗?可有哪里不适?”
扶玉反抓住程青荷的手,慌不迭问道:“程阁主,我师兄师姐还有云邪呢?他们在哪里?他们还好吗?宗雪大侠的事结束了吗?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程青荷似是意料之中,听她说不记得一切也并不惊讶,只耐心解释道:“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宗雪大侠已得安息。只是你那日受了些伤,导致记忆全消,不过也不打紧,虽然记忆消失,但你既已醒来,身体必是无碍了。云少侠他们那日也受了不轻的伤,我已看望过他们,都已无碍,如今服下了药尚在昏睡中,估摸着晚上便能醒来。”
扶玉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但仍是想亲眼瞧瞧他们,便请程青荷带她去看看他们。
程青荷笑道:“扶姑娘,你如今虽醒来,但我瞧着神色仍苍白憔悴,还是先回去歇息,等精神好一些再去看他们,也叫他们醒来后放心。”
扶玉一想,也觉确实如此,自己此时去了,或许还会打扰到他们休息,便也不再执着,被程青荷扶着回房休息去了。
程青荷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又给她留下许多固本培元的丹药,这才起身离开。
扶玉此时心里已慢慢平静下来,她捻起一颗丹药服了下去,想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等药服下,体力灵气翻涌运转之时,她却忽然愣住。
她何时竟突破六阶了?
扶玉连忙闭眼,内视察看。这一看,果然发现灵气运转与从前略有不同,不仅体量更大也更纯净了一些,自行缓慢运转周天,并还缭绕着几缕淡金色光芒。
她真的突破六阶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扶玉却顾不上欣喜,她只觉得无比的震惊与困惑,此前她虽有隐隐突破的迹象,但如何就忽然间突破六阶了?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扶玉闭着眼,敲了敲脑袋,仔细去回忆那天的情形。
蓦地,一些零碎的片段忽在脑海中闪过,她骤然睁开了双眼,她似乎吃了一颗青元蓄灵丹?好像还握着乌金短棒向山洞里走。
可是,她为何会吃青元蓄灵丹?又为何向山洞里走去,难道她也出了一份力吗?
可任凭扶玉怎么努力去想,也再想不起任何片段。她纠结许久,突然又想到,不论过程如何,她突破六阶总归是一件好事。
这样一来,她与云邪、师兄、师姐便都是六阶了。
她为此欣喜起来,也就不再执着那日的事。
等到了晚上,扶玉果然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起床的动静。她心中喜悦,连忙奔出房门,在走廊上高声呼唤着。
“师姐!师兄!云邪!”
很快,她便得到了回应。
“玉儿。”
一扇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只见江凌烟青丝如墨,披拂双肩,她走出门外,微倚靠着门,含笑看着扶玉。
“师姐!”扶玉欢呼一声,扑入她的怀中,微微蹭了蹭她,“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江凌烟见扶玉久违地撒起娇来,不由轻抚着她的头发,莞尔道:“是有什么喜事,竟这么高兴?说来我听听。”
扶玉闻言抬起头,兴高采烈地道:“师姐!我突破六阶了!”
江凌烟抚摸着扶玉头发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的笑意也有些僵住。
扶玉却并未察觉到江凌烟的异样,仍是开心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那日我有服下一颗青元蓄灵丹,醒来之后我居然突破六阶了!”
说着说着,扶玉忽听身后又有两道开门声响起,连忙转身回看,只见云邪和季言洲先后走出房间,大步朝她们走来。
她忙向两人招手,高声唤道:“云邪!师兄!”
云邪朝她微微颔首,笑意浅淡。
季言洲不知为何剑眉微拧,面上神情似是有些忧虑,唇角笑容勉强。
扶玉以为季言洲身体仍有不适,连忙忧声问道:“师兄,你真的没事吗?”
季言洲展了展眉,舒出口气,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有什么样的喜事,这样开心。”
扶玉闻言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突破六阶的事告诉了他们。
云邪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便道:“恭喜。”
而季言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并未说其他话。
“进来说吧。”江凌烟笑容淡淡,让三人进了房间。
扶玉不记得那日所发生的事,便向三人问起,季言洲和江凌烟各自说了自己所记得的事。
云邪默然片刻,只说自己控制紫定珠和长生剑,最后关键时候,是林清容动手诛杀了宗雪。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便最好不过。”季言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笑道,“说起来,如今云邪拥有紫定珠和长生剑这两样天地至宝,往后我们行走元洲,可是无所畏惧了。”
云邪淡淡一笑:“蕴火珠和金破矢,也似乎不必惧怕什么。”
“此言差矣,”季言洲微微摇头,叹口气,“蕴火珠一旦使用过度,超过我目前能力范围之外,便会对我造成一定反噬;而凌烟使用金破矢,如今竭尽全力,也不过只能发出一箭,对身体负担极大,之后更是一月内无法使用灵气。不如紫定珠和长生剑与你心意相通,限制也少。”
“所以啊,往后还得靠你。”季言洲扬了扬眉,哈哈一笑。
话头既起,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笑谈至半夜,方才散去。
翌日,万灯大会正式开始。
今日的绥原城显而易见的比平时更加繁华喧嚣,附近城镇的人似乎也都赶了来,街道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灯笼,样式新颖,前所未见,看得人眼花缭乱;不仅如此,街道两旁还多了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陌生商贩,各种新鲜事物层出不穷。据说这些商贩都是从各地辗转而来,专门赶在这三天里,赚到抵得上辛苦一年的银钱。
如此空前盛况,说是当世之最也不为过。
当然,万灯大会的重中之重,还是那场颂扬宗雪大侠功绩的大戏。
戏台早早的就已在第一道城墙上搭好,有幽静竹舍、有碧瓦亭台、有雕梁楼阁、灿烂花庭,亭楼四周不但挂满了灯笼,还镶嵌了许多色彩斑斓的明珠,到了晚间,珠火辉映,异彩纷呈,美轮美奂,直如梦中,天上人间,难得一见。
两旁是鼎沸人声,人们欢声笑语,高谈论阔,与亲友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四人重伤初愈,吵闹的声音听久了只觉心闷。大戏要到晚间才会开始,所以买了些吃食便准备回去。
返回的途中,还意外买到了一些不错的小物件,护腕、袖箭等等,而其中最有价值的,是四个古朴小巧的铜铃。
这铜铃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也并不多精致,但奇就奇在,这四个铜铃之间可以指引方向,只需互相向其中注入灵气,方圆十里之内便可跟随铜铃的指引找到对方。
季言洲看这铜铃不多不少,正好四个,便立刻买了下来,一人佩上一个。
扶玉摆弄着腰间的铜铃,听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一时高兴非常。
她无法具体言明自己为何这般高兴,但她隐隐知道,或许从佩戴上铜铃的这刻开始,云邪真正地接受了他们,融入了他们,而他们也成为了云邪的信任与在乎之人。
夜幕降临,城中灯火熠熠,辉煌烛天,壮观璀璨至极。
四人去时,第一道城墙两侧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两旁屋檐之上也坐满了人。四人看得瞠目结舌,即便预想到了今晚的热闹,但这程度也远超他们的想象。无奈之下,便准备就这样远远看着,想着明日再来早一些。
谁知有原修阁的弟子看到了他们,也知晓他们是阁主极重要的客人,连忙带着他们去原修阁弟子所在的地方。
四人也未推脱,欣然往之。
到了地方坐下,大戏仍未开始。扶玉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所在位置极佳,微微侧首便可将城墙之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环顾之时,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明亮的黄衣,她顺着那抹黄色去看,在一个十分隐蔽角落的地方,她看到了着明艳黄裙的程不离和一身黑衣的衡琅。程不离笑靥如花,正歪头与衡琅说着什么;衡琅神情认真,微微俯身倾听。
扶玉心下了然,忍不住露出笑容,又悄悄觑向了一旁的云邪。
不多久,随着一声响亮清脆的铜锣声响,锣声悠悠荡荡,传到绥原城每一个角落。
锣响之后,大戏正式开始。
吵嚷嘈杂,沸反盈天的绥原城一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扶玉猝不及防。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缓缓走出一人。
一袭白衣胜雪,背负一柄黑色长剑,其身姿挺拔,巍如松柏,眉宇俊朗,目若星辰,刹那间,仿佛与传说中的宗雪大侠合二为一了。
台下的人们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之上,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大戏的开端仍是那场经典的剑斩蛇鼠,这是宗雪大侠与绥原城结缘的开始。
不过传承三千余年,这场大戏早已增添了许多后人想象的内容。
譬如宗雪大侠身负血海深仇,大仇得报后厌倦纷争,来此避世而居;譬如宗雪大侠与某位女子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生死之恋;譬如宗雪大侠在一场大战中致使旧疾复发,于遗憾中溘然长逝。
整场大戏高潮迭起,扣人心弦,酣畅淋漓,人群中时不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随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响起一阵阵喝彩。
渐渐的,剧目已到了尾声,竹舍中的宗雪大侠面容安详,已然闭上双目,与世长辞,永久地沉眠于涂云山。
台下哀泣声此起彼伏,凄入肝脾,不绝于耳。
扶玉也是悲不自胜,心中酸涩无限,她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泪水,低着头不敢再看。
离城墙几丈远处,一间极为雅致幽静的阁楼中。
程青荷坐在竹椅里,遥望着城墙上的一切,忍泪含悲。
林清容躺靠在竹椅里,她神情淡漠,面上无悲无喜,银白的长发如一层霜雪铺于地面,映着她苍白的脸颊,让她看上去似乎更加苍老了。
忽地,她笑了一笑:“君楼这孩子,果然是不像他的。”
“不过,像他这样也未免不可,至少,活得恣意潇洒,不曾叫自己伤痕累累。”
她阖上眼睛,半晌之后才睁了开来:“青荷,我们回去吧。”
夜已极深了,城墙之上有人敲起了铜锣,至此,大戏正式结束。
所有参与大戏的人都站了出来,手中捧着一盏长明灯,向涂云山的方向深深一拜。城中的人不自觉都站了起来,燃起一侧备好的长明灯,同样朝着涂云山的方向深深弯腰。
千万盏长明灯冉冉升起,光芒漫天,照得夜空明如白昼。
许久之后,城墙之上的人才散了去,而台下的人也渐渐离开。
虽然原修阁的弟子们极力维持着秩序,但两边人一来一往,仍是免不了挤攘起来。
人潮拥挤中,四人半途中竟被别人冲散开来。
“言洲。”
江凌烟向前一抓,手中却抓了个空。周遭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她顺着人流向前走,眉头深深蹙起,向着四外张望,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只听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带着微微的无奈:“凌烟,我在这。人太多了,一不留神就散了,我拉着你。”
身体被拉着向前,她看不见季言洲的面容,可江凌烟的心顿时安了下来,她忍不住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