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来得快，南方城市也入了北风囊中。

李难一手查看今天的报表，一手不停摩挲手指，忽然身边走来一人，随身带来一股冷风，让她清醒不少。

“我以为外面的桂花树还开呢，闻来闻去，原来这桂花在你身上。”

李难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香囊，白底绣着金线的桂花，巴掌大一点，香气很淡。

“你说这个啊。”李难笑着递给小吕，“我邻居送我的，他最近摆摊要卖这个，刚做了几个，先送我一个试试。”

香囊很精致，落在手里沉甸甸的，背面还绣着一首咏桂花的诗词。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小楷字体俊秀，颇有劲拔之姿。

小吕闻了闻道：“好清香。”

还没聊起来，一旁的小刘就插话道：“李姐喜欢这些啊，我看现在女孩都买香水，我表姐总喷什么巴黎，闻起来不错，过几天我表姐正好从国外回来，给你带一瓶。”

这话说得古怪，好端端送什么东西，但透着的殷勤劲让人发笑。

李难还没出声，一边的小王就笑着摇头：“你送瓶香水恐怕寒酸了，人家小李轮得到你送东西吗？”

话里话外一个意思，有的是人排着队给李难送东西。

这话对姑娘来说，不是什么好话，遇上个脾气暴的姑娘可能当场就呛回去，遇上个内向安静的姑娘会委委屈屈苦笑着不敢出声，可偏偏李难是个大奇葩。

她瞥了小王一眼，又望着小刘那有些发青的脸说道：“不用了，我不喷香水。”

李难堂堂正正拒绝，丝毫不在意小王那张嘴里吐出的话。

小吕看不下去，她又不是年轻小姑娘脸皮薄，生过孩子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张口道：“人家是排队追小李，又不是排队追你，你还指点江山起来了？”

小王针对李难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看得出来，他处处叨叨李难是靠着和小张总的关系进公司受重用的。

听说明年小张总要去分公司当总经理，那他们部门群龙无首能升上去的除了小王就是李难。

所有人都觉得是李难。

论实力，小王和李难相差无几。要论关系，两个人可就不能比了。

平时小王就觉得李难凭着那张脸在小张总一家面前得了青眼，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他要养家压力大也顾不上别的了。

“你……”小王也被小吕激起了怒气，正要回敬对方。

“行了。”

李难站起来，盯着小王，明明是细腻柔弱的美，她的眼睛里却不带丝毫示弱。

她并不做解释，知道这句话一出两个人也就歇火了。

可她心里很乱，不是为工作。

外面又在下雨，噼里啪啦砸来砸去砸得人心烦，李难披上大衣，把散乱的头发随便盘在脑后，仰着那张在灯光下白得发腻的脸出了办公室。

过了几十秒，小王还不死心补了一句：“正上班还能出去，人家有底气。”

没人搭理他，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小刘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一个小心思能让办公室掀起一阵浪来，他时不时望向门口，盼着李难回来。

门外的人不知道门内的风波。

李难靠在栏杆上，鼻子冻的通红也不回去，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指头也僵了。

真是烦死了。

晚上睡不好，乱七八糟做些鬼气的梦，白天又要应付工作，还要对着同事装笑脸。

跑出来透透气，终于好受点，手脚冰凉，一步比一步没知觉，但冷得人忽然冒出些火气。

李难活动了几下僵硬的手指，也不插进兜里暖暖，对着冷风跟看太阳一样，浑然自若。

去了趟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她坐下拿出护手霜开始搓，她很容易长冻疮。

以前在福利院，她的脸颊耳朵，手指脚趾，全都冻烂了。

年年冻，年年痒，年年烂得血肉模糊，肿得跟馒头一样。

每年冬天她都盼着早点死，这样就不用挨冻了，或者跑出去，去最南边流浪，这样就不冷了。

有一次实在受不了，她偷了火柴，捡了点干草和枯树枝，在荒野地里生火。

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读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如果像小女孩那样死去，对她来说是美梦。

可惜她刚暖起来就被人发现了。

结局没有梦里的烤鸭外婆，只有小黑屋和寒冷。

见她盯着手发呆，小王又不乐意了。

“女人就是麻烦，涂什么护手霜啊。”

小刘实在是看不下去，嘀咕道：“李姐愿意涂，又不花你钱。”

“呵…”小王讥笑道，“也对，有你们排着队给她买。”

说来说去又扯到男女关系上了，李难正发着呆，听他们两句话忍不住笑出声，还停不住。

“男人就是小心眼，对别人的钱占有欲那么强，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说这话时，李难盯着小王，脸上的笑意还在，很难把她的脸和嘴里的话配在一起。

一直沉默的小董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吕和小刘两个人傻眼了，直勾勾盯着李难半晌。

李难嘴上不停，继续说道：“我跟谁交往，别人送我什么东西，我收与不收，除了我那死了二十多年的爸妈，现在这个世界上能说得上话的，没有。”

小王被她骂急了，也懵圈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自从有了孩子，就喜欢给所有人当爹。这毛病，得改改。”

罢了，李难叹气唏嘘道：“你孩子摊上你这么个碎嘴爹也是麻烦，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工作多挣点钱让孩子未来少点难处。”

骂完收工，李难拎起包，踩着点下班，没给任何人一个眼神。

走到她家楼下，她眼睛一晃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沈无忌。

李难心里跟珠穆朗玛峰山顶的暴风雪一样，冷啊，乱啊，还恐高。

这人晚上在她梦里，白天还在，早晚她要进精神病院。

“李难。”

沈无忌不是梦。

李难确定是个人朝她说话，她走过去，看着这人。

“好久不见。”

“我们前两天还见过。”

“是吗？”

没任何营养的对话。

李难必须要说，如果再不说点没营养的话，她就要被逼疯了，人总不能一直以骂人为说话契机。

“我这几天新做了一个发夹。”他拿出来一个盒子，天鹅绒蓝色盒，李难闭上眼，感觉牙疼。

这些男人能不能不要自以为是送人东西啊！

对她这种贫穷孤单的人来说，送礼物不是关怀温暖，而是负担。

她还不起这礼物的价值。

沈无忌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我不戴发夹。”

沈无忌愣了一下，说：“我知道……这是我的新品，我想问问你，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喜不喜欢……”

是她自作多情了。

太好了，李难心底第一次发出欢呼。

终于不再是自以为是的送礼，自以为是的付出，自以为是的推进关系。

她认真审视盒子里闪闪发亮的发夹，红色宝石和银色很配，花枝样式，缠绕交叉一路往下，正是一枝红梅。

“很漂亮，女孩们会喜欢的。”

说完，李难帮他合上盒子，脚步欢快地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