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旺两口子出门时看看郑怡禾的打扮,没说什么。
三人打车去的饭店。
陈念率先坐上车,拍拍座位:“来,苗苗,挨着妈妈坐。”
郑怡禾却说:“怪挤的。”
说着拉开了前门坐在副驾驶上。
夫妻并排坐着,这段时间他们夫唱妇随,郑怡禾从后视镜里只能看到陈念那张带着满足意味的脸。
算了,她想,算了,你愿意就好。
于是在郑家旺略微有些谨慎的目光下,她得体的拥抱了爷爷奶奶。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招呼客人。
几个中年女人七嘴八舌地夸奖郑怡禾,好孩子,不让人操一点心,文曲星什么的。
她有点后悔,应该多找几个同学的,现在想装着和同学聊天躲开都不行,梁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郑怡禾。”门口有个人喊。
她打眼一看,只是夏天。
夏天在夏天里来了,她在心中说了个冷笑话,笑出来,去门口迎接。
夏天有些窘迫:“你笑什么?我穿得不合适吗?”
“哪里的话,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郑怡禾说,语调轻快。
“真的吗?”夏天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来晚吧?”
“没有,还要一个小时才开席呢。”郑怡禾看看门外。
夏天开始找话聊:“下个月五号我过生日,你来吗?”
郑怡禾点点头。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夏天提起来手提袋,“打开看看吗?”
礼物是一个大耳狗小夜灯。
“你拍一下它就亮了,充一次电可以用个把月。”夏天解释。
郑怡禾配合地拍了拍,道了声谢。
“真好,没想到你会邀请我,我以为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夏天说。
“怎么会,那次我低血压晕倒,不是你帮我喊的救护车吗?”郑怡禾说,“还有,他们那样的时候,也只有你跟我说话,你是我在班上最好的朋友。”
“谢谢。”夏天冒出一句。
郑怡禾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重起一个话题:“你高中在哪儿?”
“四中,也是重点,就是没你好。”夏天挠挠头,“不过我爸妈可满意了,我超水平发挥。”
两人聊着聊着,时间指向正点,梁雨还没来。
郑家旺推了推陈念,她便问女儿:“苗苗啊,小雨呢?都快开饭了,我们特意点了她爱吃的糯米肉圆。”
说着,梁雨就跟听到了似的到了。
哦不,是大驾光临。
她跨进门,将手里两个礼品袋递出,夏天懵里懵懂地接过。
她穿着规矩的两件套洋装,好像还画了点妆,却不打招呼,而是朗声问:“大家都不热吗?”
郑家旺瞥了眼陈念,陈念面色复杂地去调空调温度。
郑怡禾走过来,压不住嘴角,低声问:“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别戳我,我憋着笑呢。”梁雨绷着脸用气音回,“你以为这么热的天穿皮鞋我舒服啊?”
她又有些得意:“我是不是看起来高了?”
郑怡禾瞄一眼,她穿了中跟鞋。
“就为了显高?”
“不啊,有跟的鞋子走起来咚咚的,有气场。”她挺直背向郑家旺走去,“夏天,跟上。”
夏天不自觉小步跟上,把礼品袋递给郑家旺。
“小雨啊,你爸爸怎么没来?”郑家旺隐隐被梁雨压下半个身位。
“他去还人情了,暑假嘛,到处都是升学宴。”梁雨面上笑着,声音里却是公式化的平静。
郑家旺有点接不上,还是周围人拉走了他。
夏天和梁郑并排坐下,梁雨用气场将众人隔开。
梁奶奶挤出一个笑,还没开口,服务生开始上菜了。
“梁雨,你好酷啊。”夏天悄声说。
梁雨微微侧头,低声道:“这就是郑怡禾想要的。”
是吗?夏天越过梁雨去看郑怡禾,她果然比先前自在。
郑家旺借着抽烟的由头走到走廊上,众人的礼物都放在那里。他打开梁雨提来的礼品袋,一个袋子里装着两块没有说明的茶饼,另一袋子里则是梁雨单独送给郑怡禾的礼物,一块机械表。
他觉得难堪,这并不是直接能换好处的东西,没有价标和产地说明的茶叶不能转送别人,手表则是日常要用的东西。
一个混得比较开的亲戚安慰他,是这样的,小姑娘不提重礼,一般单独上门都是按旧俗送些茶烟点心。
郑家旺哼一声,咽下去不甘心。
梁雨誓要替郑怡禾出头出到底,矜持地吃了两口菜,就放平了筷子。
郑奶奶问是不是不合胃口。
“还成。”梁雨像只黑猫,“调料味有点冲,没有陈阿姨炒的清爽,我还是喜欢阿姨做的。”
两个老人讪讪止住攀谈的话头。
陈念感觉自己呼吸都理直气壮了。
郑怡禾捏捏梁雨的手,低声说:“可以收收了。”
梁雨悄声回:“等下,还没完。”
她用正常音量问:“小禾,你吃好了吗?”
众人都安静下来。
郑家旺勉强笑道:“她们还有活动,苗苗一早就跟我讲了。行,你们去,路上注意安全啊。”
郑怡禾和梁雨站起身,梁雨说:“各位叔伯阿姨吃好喝好,我们先走一步,下次再见。”
然后带着郑怡禾走了,她的鞋发挥了作用,每一下都敲在郑家旺脸上。
嘴里包着满口菜的夏天:“……”
幸好郑怡禾半道上折回来:“夏天,一起去呗?”
夏天跟个被主人召唤的金毛狗似的跑过去,还回头看了两眼没吃完的饭菜。
郑家旺心里郁着一口气,一对老人也皱起眉头。
服务员这时走进来,低声对郑家旺说,有位姓梁的先生付了全款,之前交的定金退给谁?
他啊了一声,语调几番转折。
同事问是哪个梁老板。
郑家旺挂起一个得意的笑:“还有哪个梁老板,就是以前开化工厂的那个,梁雨的爸爸。”
于是一切都圆回来了。
“梁老板特别看中我家苗苗,恨不得要认做干女儿,梁雨可是他唯一的后人,和我家苗苗好得没话讲,你们也看见了,跟亲姐妹似的好。我是私底下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到处瞎讲,我们苗苗能上一中……”
“诶你别说,小雨看着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懂礼,讲客气。”郑爷爷说。
气氛又快乐起来。
——
三人走出去好远才大笑出来。
梁雨一刻也收不住,边笑着边脱下马甲,随手递给了夏天。
“不行我得找个地方脱袜子,长袜太热了。”她又摸摸肚子,“饿死我了,我们找个肯德基坐坐吧?”
夏天目瞪口呆:“我以为你真就吃那么点。”
“拜托,那两口喂鸟都不够。”梁雨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真以为我不吃调味料吧?味精可是20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她补充:“我是个食肉动物。”
“先去便利店买袜子?”郑怡禾问。
梁雨点点头:“等下你请客,我可是出人又出力,主家必须包饭。”
郑怡禾笑应了。
三人去便利店买了双袜子,夏天背着郑怡禾的包,里边塞了梁雨的袜子,马甲,内衬,领带和手链,鼓成一个大包。
梁雨在洗手间脱衣服时,夏天跟郑怡禾说:“梁雨跟我想的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郑怡禾问,她挺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梁雨的。
“我要说了你可别生气。”夏天看了看郑怡禾,“他们班上好多人都不喜欢她。”
“具体原因也说不上,她太不同了,看着好相处,事实上跟所有人都隔一层。”夏天觉得自己越说越抽象。
他努力回想着具体事情:“比方说穿,我听人说她的打扮都是成套的,什么发夹配什么表和领扣,我都不知道领扣有什么用。”
“别人的家长都不能把车开进学校,我们却经常看见她从车棚里出来。她爸跟个花流氓似的,一看就不是老师。”
“有次她后桌练转笔,不小心在她背上划了一条印子,想说带回去洗干净,结果梁雨说:‘没事,再做一身就是了。’校服诶,穿三年诶,谁不得沾点油墨啊,有必要吗?”
郑怡禾听得直乐。
夏天低声说:“所以我们班上有些人也……”
郑宜禾了然:“看不起我,觉得我巴结讨好梁雨对吧?”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夏天磕磕巴巴解释,“现在我知道了,梁雨也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他看着这个细瘦高挑的女孩,有很多话想说。
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你是个讲好的人。
你忘了,是我先看见你的,在分班考试那天,我们一起坐在那颗梧桐树下,我想找你聊天,问问你的名字,你却起身走开了。
少年因为羞涩,没有追上去。
还好,他们分在一个班了。
还好,别人排挤她时他没有退缩。
你知道吗,我最后拿到比赛资格了,真是难得,我不会写作文。
好可惜,我没有拿奖,没办法跟你说这一切。
所以他只能闭上嘴巴。
——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梁雨走过来,“夏天坐那干嘛,去取餐啊,顺便帮我拿叠纸,对了,四,不,六包番茄酱。”
她顿了顿,说:“谢谢。”
三个人干掉了两份全家桶,吃得肚皮溜圆。
“去看自行车?”梁雨问。
“我可以帮你们看,我一放假就跟我爸爸骑车。”夏天说。
三人便一道去选车。
郑怡禾给夏天报了预算。
她这三年里攒了不少钱,一半换成了梁雨的生日礼物,剩下的这段时间花了不少,最近总是打车,不过亲戚给了红包,加一块应该能选辆不错的车。
她不打算踩着线花钱,得给自己留一部分做去A市看梁雨的路费。
八月份梁雨过生日,这是一笔雷打不动的开支。
一中严格执行教育局规定放周假,就是不知道梁雨那边怎么放,假如她们半个月见一面,梁雨来一次她去一次,路费餐费,起码每个月要存300块才够用。
这段爱情还不到让别人知道的地步,所以这份花费她也应该自行解决。
还好,过了这个学期就是春节,压岁钱的补充可以缓解她的财政危机。
她看向梁雨,梁雨正在问老板什么是减震,知不知道什么是人体工学。
她本该跟夏天声明,她和梁雨是平等的。
但她知道不用了,不用告诉世界,不用告诉任何一个人,只要心知道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