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做着最残忍的事，却没有残忍的精神。

——

郑怡禾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写完了年前的作业，这不是病句，她几乎被各种辅导书和资料填满了，都没抽出时间去看梁雨。

梁雨倒是来过几次，她怕冷，总缩在郑怡禾的小床上睡觉。

郑家旺喊她去客厅吃水果烤暖气，说他去打牌，不在客厅里抽烟。

陈念推了推他，笑：“沙发上都腌入味了，让孩子们在房里聊聊天挺好，小雨一个人在客厅干嘛，多无聊。我等会儿把水果切了给她们送去，你去吧。”

郑怡禾便跟梁雨说：“你一来，我们全家都围着你团团转，你得意了吧？”

“让你去我家，你又不愿意。”梁雨左一翻，右一翻，在郑怡禾床上cos毛毛虫。

“我不得把作业写了？”郑怡禾说，她还得考A市的大学呢。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怎么一点作业没有？”

好像自从梁雨去了A市，都没见过她翻书，只是郑怡禾一直没机会问。

“懒得写。”梁雨说。

“哼，骄傲使人落后啊。”郑怡禾翻着书，“到时候我甩你一大截，你就哭着求我跟你念一个学校吧，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不用等到时候，我现在就可以求你。”梁雨蛄蛹着，“好姐姐，热水袋好了没有啊？我脚都快没知觉了。”

陈念送进来切好的苹果。

“啊。”梁雨不肯伸手，张大了嘴，“怎么回事，我不爱吃苹果的，现在倒是很想吃。”

郑怡禾戳了一块递到她嘴里，说：“空调暖风吹了就这样，口干，我去给你倒杯水。”

郑怡禾给梁雨兑了杯温水，热水袋也好了，她从衣柜里拿了条浴巾包好，放到梁雨脚下。

“不冷了吧？”她问。

梁雨点点头。

“不冷了等会儿起来写张理综卷子，我看看你们教学水平多厉害，能不写作业上大学。”郑怡禾说。

梁雨立马两眼一闭装睡。

郑怡禾戳她，不甘心地问：“梁雨，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要留学，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哄我的对不对？”

梁雨从被子里钻出来：“我要是去留学，你等不等我？”

郑怡禾顿住，缓了好一会儿，才坚定地点点头。

梁雨掀开被子起身抱住她：“郑怡禾，你也太爱我了吧？”

“嘘，我爸妈还在呢。”郑怡禾连忙制止。

“所以，你要……”她低声问，失落才一点点压上来。

梁雨摇摇头：“没呢，我有别的事儿。”

她挑着讲了一点。

梁载煜零几年不是上早过一次时代列车，差点倾家荡产嘛，他总是耿耿于怀，现如今，他四处观望，觉得这趟车可能真的要开起来了。梁载煜这两年就一直琢磨着改换门庭，这是要脱皮扒骨的事儿，单说拉投资就不是什么好过的门路。

他信奉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当年要搞重工，北方广袤的黑土已经饱和，他选择转换方向在故乡的温土扎根。如今要投入科学技术的怀抱，他想，要么去沿海城市交通国外，要么去高科技城市挖掘人才，要么去沿海的高新技术蓬勃发展的城市两手并重。

A市离得又近，好大学又多，兼有港口和国家政策支持，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半年，不，可能未来两到三年，我都要陪着那些小地头蛇转悠了，还出国，还学习，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梁雨有些头疼。

“当年的计划有问题。”她嘀嘀咕咕抱怨，“哪里知道时代发展得这样快，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杜辛悦大学毕业，到时候他顶几年，我不就念完书了吗？”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等他毕业完，这块肉估计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梁雨说。

郑怡禾听不太懂，只看着梁雨，她不喜欢梁雨讲这些，尤其是梁雨十分熟练的样子。

“我会想办法留在国内上大学的。”梁雨傻呵呵地笑，“和你一个学校可能有难度，一个城市还不是手拿把掐。”

她靠在郑怡禾肩头，说：“我说这些你会不会不开心？”

郑怡禾摇摇头，撇下一丝郁气：“其实我听不懂，梁雨，你去留学也没关系的，就像你去A市读书一样，只要你心里有我。”

梁雨噎住，她想说其实不用一直在意留不留学的事，甚至不要在意念书的事，她这半年学到的唯一的道理，就是外在的一切都是华丽的纹饰，手里的才是战无不胜的盔甲。

就比如那些朋友，除了一开始就玩得来的几个，后来探听虚实的，得知她手里的东西靠过来的，以前不怎么搭理忽然就笑脸相迎的，难道有谁是看重她的成绩才佩服她的吗？

但这些话是不能和郑怡禾讲的。

郑怡禾是她一无所有时期就与她交心的人，是朋友，是知己，是最初的萌动，是不可用利益来估量的，她的存在即代表了梁雨作为一个人最纯真的一面，她对那些纯美的东西最开始的向往。

郑怡禾是爱人啊。

她依靠着郑怡禾，说：“我发誓，我会想尽办法留在你身边的。”

“我也会用尽力气去靠近你的。”郑怡禾说。

她们没有对视，谁都把双方的话当真。

“别写作业了，陪我躺会儿吧，我过两天又要回A市了。”梁雨觉得有点冷，扯着郑怡禾躺下。

郑怡禾脱下外套，两人并排躺下。

“郑怡禾，我这边在漏风。”梁雨说。

郑怡禾睡的是一米二单人床，被子也窄，她探过去掖了掖。

“郑怡禾，我在外面上学的时候，你想我了吗？”她问。

郑怡禾点头。

梁雨啧了一声：“你一动就漏风。”

郑怡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坐起身：“你是不是在挑事？”

梁雨脖子一缩：“我冷嘛。”

她只好无可奈何得躺下。

梁雨说：“我知道怎么样被子才够盖。”

郑怡禾心觉不好，但来不及了，梁雨被子一卷把她抱在怀里。

梁雨确实是怕冷的，郑怡禾房里是今年郑家旺淘换来的二手空调，夏天供冷就不给力，制暖功能更一般，她能感觉到梁雨搭在她小腿上裸露的脚踝的微凉皮肤。

郑怡禾挣扎不得，梁雨说：“别动，让我眯会儿，昨晚跟他们鬼喊鬼叫到四五点，要不是冬天凉得晚，我估计夜都要被我熬穿了。”

郑怡禾便不动了。

梁雨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冒出一句：“郑怡禾，我能看到你的双下巴诶。”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这样挤没有双下巴？”

“没有！”梁雨勾着她的手，“你摸，连皮都没有。”

郑怡禾摸了摸，心软了：“怎么这样瘦了，不都说喝酒长肉吗？”

“人家喝顺心酒当然长肉啦，心宽体胖嘛。我就不同了，我喝的陪笑酒，受气酒，一喝就吃不下饭。”梁雨在她耳边哼笑，声音懒懒的。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本能上郑怡禾是想相信的，但这些离她的生活太远，她无法具体想象。

“我长高了，体重却下降了，郑怡禾，你心不心疼？”梁雨拿下巴蹭郑怡禾的手心，尖尖的骨头。

郑怡禾侧身面对她，重新打量她的眉眼。

是瘦了，她想。

“我有一种感觉。”郑怡禾说，“我感觉你不同了。”

“梁雨，你还看漫画书吗？”她问。

梁雨看着她，问：“你想听到什么回答呢？”

“你不看了，对不对？”郑怡禾说，“我也很久没看了，我没时间，习题占据了我几乎所有时间。梁雨，你还看小说吗？”

她不等对方回答，自己接上：“我已经很久不看了，那天帮居令吉措改作文，我忽然冒出一句话，愣了半天也没想起出处，到了第二天我刷牙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是《红与黑》里面的，我没看完，我好像很久没看了。”

“梁雨，你变了，你在向我隐瞒你的变化，对吗？”她抽出手，摸索着梁雨的眉骨，迫使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可我也变了，我不得不提前很多时间准备和你聊的话题，来装饰我的无趣。我总跟你聊学习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而是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我不再关心天气，不关心除了地理题之外的山川与河流，不关心政治考试范畴以外的新鲜事，不去想日升月落，而是一遍遍揣度出题人想要我交出的答卷。梁雨，这样的我让你失望吗？”

梁雨摇摇头，她将郑怡禾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下边，郑怡禾终于重新感觉到了她的炙热。

“可是，我想，这样的我才能站在你身边吧？”她问着不知所谓的话，她不需要梁雨的肯定，她想要爱人的回应。

“你也是这样吗？”她问。

梁雨点点头，发茬在郑怡禾指尖骚动。

“困了吗？”郑怡禾问，“喝口水再睡，免得睡醒会嗓子疼。”

她给梁雨端来杯子，梁雨就手喝了一口。

她没有躺下，看着郑怡禾，说：“你知道吗？我必须要这样做，我必须站得很高，别人才不能对我说不。”

郑怡禾点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梁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和郑怡禾变得若即若离的，她想到了最快消除隔阂的办法。

这是一个被冲淡了很多的苹果味的吻。

——

“梁雨走了？”郑家旺打完牌回来问。

陈念在看电视，没听到，郑家旺又问了一遍。

陈念点点头。

郑家旺有些得意：“我就说了两个人不会疏远，我牌友还不信呢。”

“真的吗？”陈念问，“我感觉她们已经很不同了。”

“那不行，我们得跟苗苗鼓鼓劲儿呀。”他看了一眼郑怡禾的房门，锁着，压低声音说：“老陈讲，梁载煜已经把手里化工厂的股份转了一大半出去换钱啦。”

“这不是坏事吗？”陈念吓一跳，“梁老板这么缺钱？”

郑家旺道：“你懂什么，他们这种人拿钱会生钱呢，启明科技听说过吗？梁载煜是大股东。”

他声音压得极低：“就算是他以后要生儿子，这些梁雨沾不上，他已经把化工厂剩下的股份转了一半给梁雨，这些等那小崽子成年之后是跑不掉的吧？

要我说，她们关系这样好，咱们苗苗就该学理，将来学个材料，直接和梁雨伴一辈子多好。”

陈念卡了半天，问：“要是她们以后闹掰了怎么办？”

“怎么讲这种话！”郑家旺急了，“你知道梁雨送苗苗的那块表多少钱吗？”

他比了个数，陈念不可置信。

郑家旺洋洋得意：“还得是你啊陈念，你给我生了个好闺女啊。以后别盯苗苗学习盯那么紧，好好一个孩子，没得学迂腐了。”

他进了厨房：“明天我喊个工人把热水接上，老用凉水洗碗洗不干净就算了，人也难受不是？苹果呢，我给你洗一个，也给我们宝贝女儿送一个去。”

陈念看看电视，又看看厨房，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