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洞内恢复平静,却也毫无生气,一行人举着火把在遥满的带领下小心勘察着。
洞内结构很简单,果然先前的都是幻觉。
只是到底是如何泄露了消息,以至于精心准备这么大一个陷阱等着他们跳。
“这里有个人!”
有人并不奇怪,沿路都有几个尸体,所以无人理会。
“还活着!”
众人寻声望去,那个人如同火苗一般,顷刻间点燃了他们的希望。
会是……那个他们心中期盼的人吗?
陌生的面容使眼眸暗了几分,接着又投入紧张的搜寻中。
如悠看了一眼,欣喜道:“是韩师兄!”
韩沐躺坐在一摊血中,绑着大腿的布条被鲜血渗透,手还在紧紧捂住伤口。
听见声响,他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微微睁开眼。
好刺眼。
“来两个人”遥满伸手打破了困住韩沐的结界,“扶他出去”
“再来一个人,把这两个尸体拖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涌来一股血腥味,依稀还能听见水滴落的声响。
嘀嗒嘀嗒的,异常诡异。
等火光照亮一切,众人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遍地的尸体,根本无从下脚,刚刚的声响,不是水滴,而是血。
还会有人活下来吗?
众人分散开,一一查看。
遥满随处捡起一把剑鞘翻开尸体,皱紧眉头,发觉不对劲,才蹲下仔细查看伤口。
这是被剑所伤。
“哼”
真是讽刺,降妖师杀降妖师?
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亡,最保险的办法,就是用灵力探查他的身体。
如悠蹲下拉起一人的手,长叹一口气,无奈放手。
放眼望去,灰蓝色花纹映入眼帘,如悠睁大双眸,踉踉跄跄奔向他。
轻轻翻开他的身体,沾满泥土和血渍的脸,模糊的轮廓,泛着水色的光。
如悠伸出双手一点点抹去,惨白的脸蛋让人怔了怔。
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不停地在摸索着。
用灵力探查,要用灵力探查一下。
手呢?手去哪了?
如悠低头才发现裴允玹的右臂早已没了踪影,她颤颤巍巍拉起他的左手。
一遍又一遍用灵力探查。
“你过来一下”如悠向另一位降妖师招手,“帮我查探一下,我怕,怕搞错了”
没错,确实是死了。
可见如悠发白的脸色,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样?”
“他一看便是死了”遥满走到跟前,无情揭穿事实。
“死了吗?”
如悠轻声重复了一遍,好似在努力接受现实,除了脸色苍白,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
“你们将尸体都搬出去”遥满厉声道,“该埋的埋,该通知家属的通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上仙,还有人在那个法阵里面,怎么办?”
遥满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道:“待我破了法阵再来搬”
法阵还在运行,腥红盖过尸体,遥满能感应到里面不断翻涌的妖力,搅动风云发出狂暴声。
为了让我们死,他还是费了不少气力,还好露了破绽,不然怕是真要做葬品了。
遥满坐在洞外,对于法阵她不是很了解,看来得叫那个人了。
手上的动作却停了停,转而将讯息传给木惜。
“沈齐哥好似就在人界,应当很快就会到”
“哦”
“……”
木惜摇头叹气道:“你不是已知晓原由了,为何还要这样?”
“那是两码事”
“阿满……”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月白色长袍轻轻柔柔落在眼前。
抬眼看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与疏离。
遥满低头沉默,沈齐也是直接略过她,掏出一张符箓,抛向洞中。
一眨眼的功夫,符箓化为灰烬。
“食命,如同饕餮,食饱才休”
遥满伸伸懒腰,漫不经心道:“那就把那些叛徒扔进去好了”
“不可草芥人,他们自有宣明堂判别”
“是吗?”遥满讥讽笑道:“他们判的就比我准了?”
“确实,我没那本事,错的能说成对,对的也能变成错”
遥满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沈齐,道: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吗?”
“……”
这个问题穿隔百年,依旧没有答案,依旧是这样的沉默。
在遥满印象中他永远都是这样,高高在上俯瞰一切。
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抛弃,甚至是相伴已久的好友。
没有感情的怪物——这是遥满的结论。
“随便你怎么好了”遥满扭过头,不再纠结,“反正这阵必须得破”
“嗯”
众人将那些尸体一一摆放在冥洞入口处。
里面有他们的好友,曾经结伴而行,说要一同修炼升仙,如今却要亲手掩埋他,一把土一把土的让他消失在人世间。
也有他们的师兄弟,爱人,亲人……
回忆涌上心头,悲戚戚遍布人间,这是悲伤的胜利。
尸体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如悠呆坐在裴允玹身旁,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还有什么没做?
每个人脸上都很干净,衣服也很整洁……
“如悠”
韩沐拄着拐棍,站在不远处,“忙活了这么久,吃点东西吧”
“啊?”如悠抬头看一眼,“好”
此时韩沐已然走到她面前,递上果子。
如悠接过,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解释道:
“我等会就吃”
“如悠……你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硬撑着”
“我没事”
如悠缩成一团,长叹道:“其实我也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毕竟他与我都是降妖师嘛”
“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还没有……”
如悠紧咬唇瓣,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没有告诉他我的心意呢”
“韩师兄”如悠双手抱着脑袋,低垂着头,“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好多事,有好多事,我想不明白”
“你让我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我就好了……”
韩沐点点头,轻声答应。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救自己,只要想开了,便好了。
其实韩沐心里多少带着点内疚的,若不是自己,妖王根本就不会逃出来,若不逃出来,怎么会……
韩沐转过身,悄无声息将情绪掩盖,却还是不放心,扭头叮嘱道:“记得吃东西”
“嗯”
感知到他走了,如悠才缓缓抬起头,泪痕爬满脸颊。
她双手撑地,仰起头试图憋回泪水,却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冰冷冷的手。
如悠不敢看去,她还是没办法接受,无论是裴允玹的死,还是他的死法。
她都无法接受,真是,荒诞至极。
这样的结局,真是叫人不甘心!
恍恍惚惚,她看到他们在谈论,刀起刀落,一只手臂哐当落地,接着是他的身体。
“你在干什么!”
声音并没有拉回如悠的神智,直到手上的利剑被打掉,她才怔怔地抬头看去。
“你傻了吧”遥满气冲冲走向如悠。
“竟然拿剑杀人”
如悠看了看遥满,又看了看被绑者脸上惊恐的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身,她无地自容,眼神闪躲,又觉着不对。
该羞愧的应该是他们,那些叛徒!
于是抬起头,强装淡定从容看向他们。
“你们是没事干吗?”遥满驱散了人群,转而看向如悠。
“清醒一点,这样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如悠何尝不知道,可一想到……
“我,我知道了”
遥满上下打量一番,面容憔悴,无精打采。
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同情,她也曾如此过。
恨之入骨,却不能手刃仇人,在漫长岁月中,看着那些人逍遥自在,无比快活。
想到这,只能握紧拳头泄愤,报仇是想不了了,不过……
遥满扭头饶有趣味地盯着那几人,道:
“他们自有宣明堂处置,不过届时我会亲自审查,自然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听到这,他们之中有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如悠作揖道谢。
而她却头也不回离去,轻飘飘撂下一句话。
“谢就不必了,我是为我自己”
天边光芒刺破层层乌云,缕缕金丝布满苍穹,可便是如此,黑云也丝毫不肯退让,步步紧逼。
于是整片天便呈现了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景象。
日月都能同辉,这般也并不稀奇,只是当身处在这辽阔无垠的土地上,放眼望去,还是会忍不住感慨,天地之辽阔。
原以为事了,自己也没那么难过了,可一低下头看着他的脸,那张总是挂着笑的脸,如今白的跟纸一样。
毫无生机。
心中不觉生出一丝痛意,她能清楚感知到,这种疼痛将陪伴她终生,然后结成一道疤。
如悠歪歪头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很粗糙,都是茧子。
但,这根本就不是练剑所致。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滚烫的泪滴落在他的手上,如花一般泛开。
如悠俯身过去,发颤的双唇不断诉说着,“裴允玹,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啊!”
“你再不看我,就再也见到我了!”
声音回荡在洞中,无人应答。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笑着回答——我在看。
怎么会是这样。
“呜呜呜,你看看我呀!”
此刻像是在告诉自己,再看看吧,再看看他的样子,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竟这般俯在他身上睡着了。
泪还未尽,无声滑落,浸湿衣领,打湿胸膛,渗透皮囊,刺穿魂魄。
在梦里,她看到了那个少年郎,柔和的笑如同冬日暖阳,温暖的手掌紧紧相握,忽然感觉手心有一股热流,低头看去,她正握着一只还在流血的断臂……
这场讨伐以惨痛落幕,双方都付出了血淋淋的代价。
那些小妖虽无神智,但也指不定是哪个人家心疼又宝贝的妖。
裴家来接裴允玹回家了。
他的母亲叶初雨为首,身后跟着一群人拉着棺材缓步前行。
“劳烦大家了”
一道白影倔强的屹立着,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分明眼角泛红,嘴角却微微扬起,跟众人一一道谢。
又走到如悠面前,拉起她的手。
“你便是如悠吧”叶初雨声音轻柔带着些许沙哑。
如悠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玹儿那小子瞒得紧,如若他早点……”
叶初雨开始哽咽,放开手,转身擦拭着眼泪。
“见笑了”又回过身陪笑道,“有空过来坐坐”
如悠点头安慰:“伯母,您也莫要思虑过重了,身体要紧”
叶初雨微微颔首,笑道:“你也是”
一颦一笑,裴师兄和他阿娘真像啊。
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又涌上眼眶,她转过身,不再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
法阵破了,沈齐便不知所踪。
遥满才不在意这些,一手一个尸体拖着往外走。
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遥满上仙”
柒笙看不下去了,“您先歇着,这些我们来做便好”
“等你们做好得等到什么时候”遥满甩下尸体,“慢的跟乌龟似的”
“一个尸体还要两个人来抬,没吃饭吗?”
“上仙有所不知,咱们讲究的是死者为大,维护尸体完整也是对死者的尊重,因而才这般小心谨慎”
遥满确实不知,死都死了,还管这么多作甚。
看来人界的规矩还有很多要学。
心里虽是不解,面上却还是嘴硬道:“既是如此,那你们搬好了”
遥满拍了拍手上的尘灰,“搞快点,我还等着回去禀报呢”
柒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经这么一遭,他倒是客气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