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川招呼路春许坐在沙发上休息,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楼下那对夫妻似乎是吵累了,嘶吼的声音逐渐变小,路春许听着厨房里传来切菜与放水的声音,在出租屋里左右转了转,其实也没什么可转的,本来就小得一览无余,他也满意地看到一切都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那份心情,活像家里另一个男主人离家多年后再度回家,发现一切都与他走之前一样那般惊喜。
路春许又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厨房很小,两个人站在一样便难以转身,因此他只是斜靠在门边看徐浩川忙活。
少年系了围裙,灯光下高挑的背影温润柔和,一看便很有生活经验,动作迅速而又井然有序。
其实路春许也会做饭,只是在循环中被徐浩川照顾着,已经很久没做过了,甚至连碗都没洗过几次。
“徐浩川,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他曾由衷发出感慨。
“我乐意。”
“好啊好啊,那我要变成废物赖你一辈子了!”
再次看到如此温馨的画面,路春许恍如隔世。
既然把晚饭包给了徐浩川,路春许就没主动帮他,从头到尾站在门口盯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些盯着别人干活的黑心老板。
徐浩川回头看到路春许站在门口,第一反应也是冲他笑笑。
楼下那对夫妻的骂战已经彻底敛旗息鼓,徐浩川关闭抽油烟机,路春许就帮着摆好碗筷,先在餐桌上坐好。几盘家常菜后,是两碗长寿面。
徐浩川再一次,在没有事先商量过的情况下,在生日当天为他们做了长寿面。
不同的循环,同样真挚的芯子。
路春许迫不及待大吃一口,鼓着腮帮子冲他竖大拇指:“超级好吃!其实我也会做饭,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做给你吃。“
徐浩川看起来被夸得很高兴。
“春许,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对方顿了顿,语气如常地说:“你当时为什么要来帮我解释?”
路春许扒饭的手一停,抬头看对方一眼,故作镇定地笑笑:“因为我善良啊,看不得别人被冤枉。”
徐浩川却不肯移开视线,把路春许盯得有些心虚。
“我没骗你,我之前的确看到过冯宇辉,曾骏和你的相处模式,当时想着哎呀这个男生怎么这么帅呢就多看了你几眼,在心里留下了印象,后来又听说你被约谈了,不知怎么正义感爆棚,想要帮你说说话,”说到这儿,路春许又来到舒适区,冲徐浩川很暧昧地挑眉,“顺便交个朋友。”
徐浩川不禁滚动喉结,点点头,不置可否。
“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呢。徐浩川,你当时为什么要主动请我吃饭?”
“因为你帮我说话。”
“行,这算一个原因,那……就没点其他方面的?”
“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徐浩川是真听不懂还是故作正经,路春许摇摇头,选择别把对方逼得太紧。原本便性格内敛,在学校处处遭排挤,若是此刻再揭穿他的性取向,恐怕会彻底恼羞成怒。
路春许闭了嘴,饭桌瞬间沉默下来。
两人各怀鬼胎地吃完晚饭,先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
跳过唧唧歪歪的肥皂剧和综艺,他们默契地看起纪录片来。
正经的解说,纪实的画面,放慢的节奏,世界就此被凝固。楼下忽远忽近传来狗叫声,楼里又有住户在争吵,听声音是来自楼上的一对母女,尖叫与哭诉声嘶力竭,偏偏两位少年各自安坐沙发两头,安静得岁月静好,锋利的对比也就少了些许违和感。
终于等到两人吵累,巨大的关门声紧接着响起,似乎是有人离家出走了。
路春许揉揉耳朵,发自内心地提问:“徐浩川,你平时真的能休息好吗?”
“没事,习惯了,而且平时也没这么吵,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正好,世界安静了,咱们可以把蛋糕摆上来了。”
但路春许显然是高兴得太早,因为就在他们把蛋糕摆上餐桌打开包装的下一秒,楼上就传来了响亮的哭泣声。
“挺好的,还有BGM呢。”
说着,路春许往蛋糕上插上了十七根蜡烛,漂漂亮亮围了一圈。徐浩川关了灯,点燃蜡烛,摇曳的火光中,黑暗被晕染出属于黄昏的色彩。
两位少年对立而望,影影绰绰看清对方的脸庞。
然后在手机播放的生日歌音乐中,同时闭眼,双手合十,静默许愿。
路春许只有一个愿望,他已经许过千千万万遍。
寺庙里,跪在佛祖面前。
烟花下,盛大的欢呼声中。
黑暗中,未燃尽的蜡烛前。
无数个路春许在心里虔诚默念——
徐浩川长命百岁。
祝徐浩川长命百岁。
我希望徐浩川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一首歌毕,路春许颤抖着睫毛睁眼,发现徐浩川正好认真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温柔而悲怆,与渐渐变得模糊的过往尽数重合。
他问他:“你许了什么愿望?”
“先吹蜡烛啊傻瓜,否则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路春许着急地拉着徐浩川吹完所有蜡烛,让他把灯重新打开,徐浩川没动,又问:“春许,你许了什么愿望?能告诉我吗?”
“不能,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呢?你愿意说你的愿望吗?”
徐浩川愣了一下。
“那不就完了,等愿望实现了再告诉你……先把灯打开吧,我有点怕黑。”
闻言,徐浩川立马按下开关,房间重获光明,徐浩川还下意识帮路春许挡了挡眼前的光。
楼上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两个不愿意把话说清楚的谜语人,在明亮的灯光下也不见得有多坦白赤裸,互相试探,像两只伸出触角又瞬间收回的蜗牛,都害怕对方与自己两败俱伤,于是只好言尽于此。
吃过蛋糕,路春许率先打破沉默:“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徐浩川立马接话:“我骑车送你。”
路春许默认了,跟着徐浩川走到楼下。
一直到路春许小区门口,两人都没有说任何话。
“谢谢你,我今天过了一个很开心的生日。”
路春许冲徐浩川挥挥手,转身跑进小区。
而徐浩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也骑车离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是有些怅然若失。
居民楼下多了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醉汉,顶着一个鸡窝头,邋里邋遢,浑身酒气,见他走近甚至举起酒瓶作势要打他,徐浩川进退不得,索性推着电动车走远一些,直接坐在马路边。
醉汉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也正好不想回家。
夜风带来一丝凉意,徐浩川大咧咧坐在地上,看到醉汉一边大吼一边乱舞,终于站不稳摔了一跤后不禁笑起来。
眸中闪过几分病态的快意。
笑着笑着,他莫名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就像一整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样可怜。
徐浩川将手撑在身后,微微后仰,抬头就是路边灯罩里晃眼的灯光。
世界骤然倾倒,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明明自己都还是个任性的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要生下另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又自以为是地遵守自己想象中的生存法则,心甘情愿成为欲望的奴隶。最后,还不是奄奄一息地躺在肮脏的床上,五官狰狞而丑陋,以她最为鄙夷的姿态离开人间。
她才是一切的源头。
徐浩川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他快要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快要记不起自己曾经的模样了。
耳边充斥着那个女人的声音,奇怪,他明明在看醉汉发疯,怎么那难听的哭喊入耳就变成了一道道女声。
——笑起来,笑得开心一点,啧,你怎么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听话,妈妈给你糖吃。
——你瞧瞧你多好看,难怪招他们喜欢。
从前不懂拒绝只会带着泪花咧嘴大笑的小孩,长大后依旧是个不合群的怪物,害怕众人打量的目光,不敢回应任何感情,拒绝双向交流。
徐浩川也想要留住这个小孩。
徐浩川是被醉汉突然凑近的大脸吓醒的,一大股恶心的酒气扑面而来,醉汉冲他又哭又笑,徐浩川仍有些恍惚,下意识往居民楼跑。
跑到楼下再回头一看,那醉汉竟然没有跟来,而是慢慢悠悠地走远了,走时高唱跑调的土味歌曲。
徐浩川终于彻底回神,重新停好电动车,神情疲惫地往家走,却在居民楼下再次被人喊住。
“浩川。”
回头,是一对风尘仆仆的中年夫妇,衣着朴素,有些驼背,看向他的神情无比温情,手里还提了一个小蛋糕。
他连忙走过去:“不是说赶不过来了吗?这样跑来跑去多辛苦啊。”
“咱们儿子过生日,再忙也得赶过来啊,一家人就得热热闹闹的。”
看着两人淳朴的笑容,徐浩川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也笑着,眼底却藏匿着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