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祝英宁吃过早饭,支着脸靠在窗边看外头开始冒出一点新芽的树枝,心中构想马文才那个小表妹生日宴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要是自己不是因为想不明白这些事,或许现在赴宴的宾客里就有自己,想来还是有点遗憾。
他自嘲地笑笑,揣着那样拎不清的心情去参加聚会,对主人来说恐怕也不大礼貌,没出席反倒是好事。
外头起了一阵风,使他打了个寒战,随即关好窗户,回桌前看书练字。午饭吃得不多,祝威还关心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摇了摇头,上床躺着。
迷迷瞪瞪刚睡着,祝威忽然又急急忙忙地来敲门,说是出了大事,祝英宁一个激灵坐起来,打着赤脚去开门。
“出什么事了?”
祝威道:“北方有敌袭,边关失守。”
祝英宁愣住,迎人进屋,忙问道:“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洗完碗出来,想起公子提过这两天总有小飞虫,便拐去药庐取驱虫药,恰好听到山长与山长夫人提起这事。”
祝英宁险些没站稳,他在和平年代生活这么多年,见过最大的战争就是商战,还是你浇我发财树,我戳你车轮胎这种爆笑行径。如今陡然听到要打仗,哪里能站得住。
“然,然后呢?”
祝威摇头,“或许晚些时候山长就会把这事告诉大家了。公子,你还好吗?”
“扶我一把,有点腿软。”
他坐下后,又问道:“是什么样的敌人?”
“匈奴。”
祝英宁:“!!!”
怎么又是他们?来来回回的,没完了是吗?
他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冷冷地念出口,“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祝威一惊,忙道:“公子,你是要去参军吗?”
“有渠道吗?”
“我不知道。公子,战场太危险了,去不得!”
祝英宁道:“要是能斩下敌人首级,族谱能为我单开一页,这种荣耀你难道不想要?”
“可……”
“你再去帮着打听打听罢。”
“是。”
祝威匆匆出门,不为打听,为的是请英台小姐来劝阻。偏偏英台今天有事下山,不在房间。
祝威转了一圈,最后转到山门,于山门不远处见着个熟悉身影,赶忙迎上去。
“马公子,你可回来了,快去劝劝我家公子罢。”
马文才蹙眉,“出什么事了?”
“公子听说北方有战事,说什么都要去参军,拦都拦不住。”
“这事你从何知晓?”
祝威道:“这事是真的?”
马文才点头。
“我……马公子,您先别管是哪里听来的,还是请您先去劝劝我家公子罢。”
没等他说话,马文才风一样远去。
祝英宁还在翻书看地图,研究前朝打匈奴时用的战术,又刮着下巴琢磨自己能去当什么兵种。
他骑术一般,但射箭水平还能拿出手,就该去当骑兵,照他的学习能力,只要能顺利入伍,骑射技术提升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死不干净的匈奴人,卫霍两位将军当初那样狠击,居然还敢卷土重来!”祝英宁边说,边用拳头敲了几下桌子。
虽然可能有点误伤他那几个来自疆蒙地区的大学同学,但这个时代的坏匈奴人就该被摁在地上猛猛揍一顿,不光是他们,任何侵犯国土的敌人,都该狠狠教训。
“这次一定把他们的地皮刮干净,饿死他们!”
马文才停在门外,听过里头的碎碎念全程,好笑地摇头,再停了一小会,他曲指敲了敲门。
“谁?”
“是我。”
不等里面回应,马文才直接推门而入,正对上祝英宁急急忙忙合书本的身影。
“文,文才,你回来了?你妹的生日会怎么样了?”
马文才关上门,过去坐好,“事态紧急,提前散了。”
祝英宁给他倒上茶,“紧急?北方真要打仗?”
“是。我听祝威提起,你想参军?”
“可以吗?我年纪够,身高体重应该也符合标准。”
马文才道:“不行。”
“为什么?平民不是都可以去参军吗?”
“你有案底。”
祝英宁愣神,“案底?我什么时候……不会是上次打架那次?可最后不是改判了吗?”
“但牢你坐过,一息都算。”
事实上,这是马文才骗他的,在陛下眼里,只要是可用之人,哪怕是罪犯照用不误。否则那样挑拣之下,很容易无人可用。
祝英宁了解过古代征兵规则,在对参军者的审核中确实存在一项是否存在犯罪记录条但一般被卡的多是犯下大罪和重罪的。
像他这样因打架斗殴被定罪的情况,大多时候可以忽略不计。
“文才,你可别骗我,我也是懂律法的。”祝英宁摇摇手指说。
马文才道:“就算你有资格,你认为你的父母会放你去?上战场不是儿戏。”
“我从没认为这是儿戏!”
“英宁,听话。”马文才继续说,“眼下情势还没那般严峻,你犯不着这样紧张。”
“还有,你那个问题想明白了吗?”
听对方这么一说,祝英宁心里的愤恨很快转变为羞怯,他轻轻点了点头,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那就好。既如此,我就能放心离开了。”
祝英宁瞪大眼睛,“你要去哪里?”
“陛下召外祖父一家上京,我需随同。大抵……”马文才抿了抿嘴唇,“大抵之后还要随军。”
“你要去打仗了?”祝英宁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怎么会这样?”
马文才道:“这是萧家全族的使命。”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这次回来就是打算收拾行囊,即刻就要动身,君命不可违。”
祝英宁不敢告白了,他怕一说出口,就会像一些文学作品里写的那样,反而成为诅咒,加速对方的死亡。
“英宁,在此之前,有样东西希望你能收下。”
“什么?”
马文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四方锦盒,盒子看上去很新,就是款式有点老旧。打开之后,露出里头的和田青玉手镯。
祝英宁疑惑,“这是?”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战场混乱,常有磕碰,我不好随身携带。”
“那,那你托付给我?真的没问题吗?”
“如今能收下此物的,唯有你一人。”
祝英宁一想,萧家的人和他一样都要忙打仗的事,没法接手,按他和马太守的关系,又不可能给对方。
“我收下之后就没法去参军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马文才说:“喔,还有这个办法。英宁,你愿意收下吗?”
“这个镯子对你们母子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
祝英宁道:“你这样信任我,我怎会拒绝?”
马文才喜笑颜开,拿过手镯就要给他套上,祝英宁出声想拦,手镯已然稳稳当当挂在腕上。
“谁托付是这样托付的?”
“好看,很适合你。”
“马文才,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
马文才自顾自地说,“时辰差不多了,我得整理东西,不好让外祖父他们久等。”
“不是,你……”
马文才的速度快到离谱,看着好像就只是随便叠了两件衣服,包着就走。
“你收拾完了?”祝英宁纳闷。
马文才道:“该准备的东西,外祖母都会备下,我只需带两件随身衣服。英宁,等我回……”
后面的话被祝英宁抬手捂住。
“这种话别说,我怕适得其反。总之,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不要莽撞。”
“嗯。”
祝英宁放下手,“马兴在敲门了,你快去吧,注意安全。”
他不敢说等你回来,怕结果会像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写的一样,那些只是剧本,但马文才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愿他有事。
马文才伸手紧紧抱住他,就像是要人嵌进身体里那般,分开时,他低下头,在祝英宁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好保重,英宁。”
马文才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留祝英宁在原地发怔。
许久,祝英宁慢慢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那儿好像还残留着马文才唇上的温度。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喜欢我吗?
祝英宁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但注意到马兴过来,又很快摆正回原本那个平静姿态。
“祝公子,你……这个盒子怎么在这儿?”
马兴一看,盒子里的东西正大喇喇地挂在祝英宁左手手腕上。
“这是我们家公子给你的吗?”
“是的,他说让我保管。这是家传的镯子吗?”
马兴道:“不是,是老夫人,也就是公子外祖母送给夫人的生辰礼物。不过这个是后来另外买的,夫人自己那个随葬了。”
留下来的这个,夫人是交给他们家公子,让他以后送给自己心上人。
这话马兴没有说,因着实在太过震惊,谁能想到他们家公子的心上人会是个男人。
而且再看祝英宁的表情,他明显不知道这事,自己就更不好主动提起。
万一只是公子一厢情愿的话,自己岂不是在主动讨罚?
想到这里,马兴诚恳道:“祝公子,既是我们公子托你保管,那就请你好生保护。”
祝英宁用力点头,又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回马家去?”
“为公子办过退学手续,我就得回去了。”
祝英宁道:“到时我去送你。”
“多谢祝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外头天气不好,公子还是留步罢。日后得空,可来马家做客。”
“我会的。”
马兴说完,去整理马文才剩下的东西,看到那盏走马灯时,说道:“祝公子,我家公子提过,这盏灯也先交由你保管。估摸着老爷派来的车也该到了,告辞了,祝公子。”
“一路顺风。”
马兴躬了下身,把箱子提到外头去,顺手还带上门。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说话声,祝英宁听了两句,那声音慢慢变远,直至听不见。
他坐回原处,伸手抚摩和田青玉手镯,那上头还留着马文才的指纹。他低下头,轻轻地在上面烙下一个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