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柳樊瑀帮冯挽把事情都给做了，毕竟他那伤势只能卧在床上喊疼了。少年照样安安分分的做了自己的事，只是却不记得昨晚的事了，柳樊瑀试探的问了他起来做甚，他却只道起来想偷摸个馒头吃，既然他记不得了，柳樊瑀也就作罢。

今日的他依旧在厨房里忙碌，只是随着日子一点一点的接近，厨房里忙活的人也少了，可以算是柳樊瑀一人掌厨的状况，只是还有几位老人在旁。柳樊瑀一边铲着锅里菜，突然一问：“府里的妖怪何时能被道长铲除？”

这一句话吓得身旁添柴火的老人眼皮一跳，让本就苍老的脸添了几分凝重之色，老人沉默了，许久才冷冷道：“少管。”

老人资历也算深，本以为这个最近才来府上的两人不知道这档事，但转而一想，这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多一个他也不稀奇，心绪只得平稳下来。柳樊瑀把他得话不当一回事，再道：“老爷为何不搬走。”

这句话的语气似有血无肉，又似随意提了一提。老人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咳嗽几声，不答话。另一位老婆娘叹了口气，倒是她回了柳樊瑀话，而后又苦口婆心的说：“这是本家。池家世世代代的府宅，这块土地下埋了不知多少家主。老身劝你和那屋子里躺着的那人早些走吧....休要骗老身，那孩子伤的颇重，腰上割了个大口子，准是碰到了那东西。”

柳樊瑀沉默，随即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做事的动作慢了几分，在意道：“好好的尸体，也没个自家坟地？”

“去去去。”老人骂道，是不想他再问了。

老婆子却不以为然，似乎是在斥责这件事：“怎么能有？！没准我们脚下踩的每一处都有一个棺柩在下边看着我们呢！”

柳樊瑀不再说话，却将这事记在心里，留着。

鬼镇古怪，妖魔古怪，池家也怪。

一连好几天都未见妖魔，柳樊瑀做事倒是越来越勤快了，时不时去誏寒溪住的那间屋子送吃食，誏寒溪只是象征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柳樊瑀越发的奇怪，平日这个时候，誏寒溪总要趁着没人调侃几句，于是他想啊想，总觉得是他自己让这位师祖失望了，这事便在他的心里占了位置，堆积在此。也因此他对妖魔的动静越来越在乎，他也会时不时蹲下来摸一摸地下的泥土，想着下边埋葬的千万棺柩，难免有些细思极恐。

妖魔再次来的时候，不再是夜晚来，这次是白日。

太阳高挂，暖阳照耀，树中绿叶闪闪发光如金玉，两人现在还算悠闲。柳樊瑀自是察觉到了什么，冯挽身上到伤也只是稍稍有些起色罢了，柳樊瑀站在冯挽床榻旁，压低声音道：“这次我去。”

“这东西可不是你一个人对付的了的，所以师祖才让我们来。”他一边扶着床沿下身，一边伸出手掌，召出寒剑，冷哼道，“得了吧，到时候咱俩都得去见冥王。”

有道理，不过...

冥王他已经瞧过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冯挽正想说些什么，再次抬眼，柳樊瑀依然不见踪影，他低声骂了几句。

府内众人在午息，本就没几个人的府邸，此时更显寂寞，黄符跑的比柳樊瑀还快，他也只能瞥见符咒那余留的黄影，这次绕着绕着，黄符怎么着也找不到快地方，柳樊瑀也奇怪了。良久才停了下来，黄符悠悠飘到池家小姐的闺房门口，慢慢的紧贴门扉，再融合于其间。

闺房外理应有丫鬟看着，此时她却只顾坐在梯前闭目熟睡。黄符未有动静，妖物当真在这房内？柳樊瑀环顾四周，瞧见无人，再在眉间贴上隐身符，这才隐去。他轻推门扉，望了一眼熟睡的丫鬟，这才放心继续进去，不过....私闯闺房是不是不好？

鬼怪的闺房...柳樊瑀揣摩了一会儿，随后斩钉截铁。

鬼怪的闺房不算闺房。

他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并关上门，房内正常的很，就是燃香闻着浓烈了些，柳樊瑀再走进些，帷幕之中，望见坐在镜台前拿着木梳子的一个女人，女子头发乌黑，她拿着梳子的手一遍一遍顺下去，再回来，再下去，女人桌前一股声音响得彻底，一阵阵骨头断裂的声音，刺得柳樊瑀耳朵略痛。池家小姐在说着什么话，声音极低，刻意不让人听到。柳樊瑀自知这处听不见，他只得走到池家小姐的身旁，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清晰。

他似乎也想不到那东西是什么，远远瞧着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了乳白色的一块，凑近了便是一览无余，柳樊瑀脸上多了几分忧虑，桌上的东西会动，牙齿也长在那，只是在咀嚼着一根自己咬不断的指骨，那响声正是骨碰骨的撞击。

竟是个头骨！

头骨完好无损，说干净倒也干净，池家小姐也呆呆看着那头骨，两眼空洞，嘴里却还念叨着：“挖棺柩....挖棺柩....挖....”

柳樊瑀眉头紧蹙，他袖中藏着一把匕首，此时依然握在他手上，他欲一刀刺去头骨，还未动手，那头骨猛然便转向柳樊瑀的位置，死死地望着他，嘴里突然就不啃指骨了，咕噜噜....指骨掉落在地，响出声音。即使头骨无眼，柳樊瑀也依旧感觉得到那东西的愤怒，头骨发出尖叫声，响彻整间房子。

“啊啊啊啊啊！！！！道士来了，道士来了！！”

一声一声叫着，柳樊瑀只觉得吵闹十分，他一匕首刺去，头骨裂成两半滚落在地毯上，再没声响。两半头骨随着那跟指骨一同如白烟消散，他掩袖于鼻前。白烟中多了一丝煞气混入其中，柳樊瑀闭了闭眼，袖中黄符卷起，硬生生把那一丝煞气扯了回来，放在他手心，只见他用力一握，煞气消散。池家小姐头往左右两边都歪了歪，还没醒来，随后才愣愣的转过头来，望着柳樊瑀，他明明已然施加了隐身咒，竟还能被这妖物发现，他不禁砸了咂嘴，只是隐身符事小，该死的是这池家小姐...只有半张人脸！

柳樊瑀看不下去，一掌拍向池小姐额前，池小姐额前多了张符咒，嘴里还在念叨着那三个字，表情狰狞，眼珠突然一转，头便重重地倒向桌上。其实说是半张脸也不是，只是一半人脸，另一半骨头现出，显得不那么协调，女子的脸蛋这样，再加上涂抹了脂粉，显得恶心。

柳樊瑀张开手掌，隔空覆在池小姐的半张脸上，黑烟逐渐聚集在柳樊瑀手心，逐渐凝聚起来。变为一个小小的药丸大小，他深叹了口气，捏碎那药丸，竟不是本体，这池家小姐怕是被盯上了。“妖物从不害池家的人。”这句话明明是这的人都知道的，那这小姐...柳樊瑀沉思。

他眼中寒光显现，蓦然想到了什么，匆忙在地上施法，光影间，已然传送到誏寒溪住处，柳樊瑀确认是这处无误，大跨步走到门口，衣袍在身后飘动，他一脚重重地踹开房门，喊道：“誏寒溪！”

这是他来到池家第一次喊这个名字。

房内摆设并未什么稀奇的，他走到床榻边，指尖划过床边，被褥整整齐齐的奇怪，柳樊瑀揣摩，这家伙什么时候会好好折被褥了？他翻遍了整个房间，未见着誏寒溪，慌了。传送符不可短时间内使用多次，他跑到主卧处，揪着一中年男子的衣领，叫起熟睡中的池老爷。

“老头！那臭道士呢？！”

柳樊瑀急了，开口便骂道。

池老爷一时想不到什么，见他一身奴仆衣物，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口便喝道：“大胆！你竟敢....”

下半句还未说出，柳樊瑀便往他后颈处一敲，池老爷整个人晕了过去，他再在池老爷额前贴上一张黄符，黄符咒文发光，柳樊瑀平绪了几分，揪着他的衣襟，再问：“府里的那个臭道士呢？！”

池老爷双手双脚都是一抽搐，白眼翻起，已无神识，张开嘴，略显呆滞，只听他一五一十回道：“在...在小女处施法.....”

池家小姐那？！

那他怎么没看见他，柳樊瑀再吼道：“哪里去了？！”

“小...小女房外...施法。”池老爷白眼看得让人可怕，嘴里还只是痴痴地回着这么几句。

柳樊瑀“啧”了声，将黄符收回，把人扔在床榻上，池老爷肥胖的身材就那么摊在床上。柳樊瑀一肚子的火气，随便一脚便踹在门上，那门好好的硬是掉了下来，一声巨响，引来了不少人。众人瞧见的也只是一个奴仆把门给毁了，还把老爷....这...老爷什么情况其实他们也不知道。

柳樊瑀看那个少年用不着拨开人群，一眼便望见了他，只见他慢吞吞的走了过去，忙扯他的衣角，低声道：“小樊子，你做了什么，竟把卧房的门给弄坏了，池家的人会把你....”

“滚开！”柳樊瑀喊道。

少年肩膀一耸，身体一僵，不再说话，默默地退了回去。

几个家丁话不说拎起木棍想要扣住他，柳樊瑀几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身形一转便躲开了，事闹大了，什么池夫人，池某某，还有各种人都窜了出来，柳樊瑀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朝冯挽房处走去。

冯挽这人，随性，当年拜入甘山纯属他的母亲想让他求个仙道，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家里掀不开锅了，他家弟弟妹妹又小，他又是最大的那个，母亲只好含泪送他走。去甘山管饭管住啊，总比几个人一起饿死在那好，绪姚自己挑的人，说他有慧根，只要他。只是仙道求到，冯母已逝，冯挽第一次觉得，人生苦短。再者说他能不能升仙还不一定呢，谁说求到了道，有慧根，就一定会长生不老，不过他也着实羡慕千师兄，绪师兄，还有师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人和事物，朝代兴衰，尝过多少人间烟火，感受了多少七情六欲。

他现在正在跟着师祖和一个同门，来这除妖，只是妖物太过强大，他腹部受伤，感觉像是被捅了个洞，于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嗑着瓜。瓜子壳丢在地上，反正同门会扫嘛。

却听到屋外穿来的吵闹声，让他睡不着觉，他想骂几句，却还是省着口舌，穿戴好后下了床，往屋外一瞧，那位好同门正在被人围住，看这架势，同门似乎惹事了，冯挽手中瓜子不停，喊道：“咋了？他犯啥事了？”

柳樊瑀一听冯挽声音，走了过来，只是这踏步用力之大，冯挽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后退几步，你过来也别把那么多家丁带过来，打起来很费劲的。柳樊瑀心中怒火只增不减，他冷声问道：“誏寒溪呢？”

“师祖？”冯挽皱眉，他今早还看见师祖偷糕点来着。他只得摇摇头，“午膳后就没见到了。”

冯挽瞧出来了，柳樊瑀居然正在生气，他与这同门习了好几年的道法，他基本都寡淡的很，虽然听说这位姓柳的同门脾气来了是很可怕。冯挽只得问道：“师祖不会出门买烤鸭了吧？”

柳樊瑀身后家丁一棍子呼来，柳樊瑀偏了偏头，冯挽跟着一起偏，躲过了那一棍子。柳樊瑀道：“他答应我不会出府的。”

“......”冯挽。

“不会嫌我们烦，再次云游？”冯挽就这么随意说道。

哪知柳樊瑀当真了，眉头皱得更深，他恍惚间想起了什么。

多年前誏寒瑀趁他卧病在床，云游的时候，还好柳樊瑀醒得早，不然见都没见到誏寒溪。师祖一身白袍随风鼓动，他在身后嘶哑叫着让他别走，誏寒溪还是走了，这对柳樊瑀来说实在扎心。柳樊瑀转身，一挥袖，还在闹腾的众人顿时安静，只感觉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眼皮缓缓盖上。

冯挽呼吁道：“这招颇有几分像师祖挥袖散雾。”

确实了，柳樊瑀就想练到誏寒溪那种地步，想要成仙，好好待在师祖身边，但是要是师祖不要他呢？他没想那么多，师祖怎么可能不会要他，到时候他打败师祖，捆都要捆着誏寒溪。

但柳樊瑀此时只是在想这一件事。

誏寒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