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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答应陈观主做他的徒弟之后,算是彻底在清霄观住了下来,也省的他一个小孩整天来回跑。当然了,路明非也不知道陈观主究竟是如何和叔叔婶婶沟通的,以至于他依旧可以在那所贵族学校就读。
在清霄观里陈观主并不会对他有那么多的管束,再加上摆脱了婶婶对他的压迫,倒是让路明非释放了少年天性,整天追猫逗鸟,这才没多长时间,观里的猫足足胖了一圈。
不过这日子也不是一直这么悠闲,路明非也有头疼的时候。陈观主打着师傅的名义丢给他一本厚厚的手札,说这是他云游这么多年攒下来的成果,让路明非好好看好好学。
路明非看着那手札直觉得烫手,那是纯手写用麻线装订的,他生怕下一秒这手札就在他手里散架。
陈观主说:“这都是我的心血啊,臭小子慢慢练,真材实料没有一点水分,对你可有用了。”
“连这边道协会长都得称您老为师兄了,您还用得着出去游历?”
“那可不一样,游历是我的兴趣爱好。”陈观主摆出一副‘说了你也不懂’的表情,“不过现在年纪大了,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养老。”
路明非翻着手札头也没抬:“去协会挂个闲职不好吗,还有工资拿,这不比当道士工作稳定。”
“那也得懂人情世故,这种弯弯绕绕不值得我这个老人家费心。”陈观主捋了下发白的胡子摇头叹息,“所以我前几天交给你那法子学会了吗,眼睛还看得见那些东西吗?”
路明非摇头。
“你这么快就学会了?不愧是我看中的弟子,就是有天分!”陈观主笑了起来。
路明非看着陈观主开心的像个孩子,虽然不太忍心但他还是开口了,“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学会。”
陈观主的笑容僵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你没学会?!”
“也不是没学会吧,就是很难控制,时灵时不灵的。”路明非组织了一下语言,内心期望陈观主不会把笨蛋和他划上等号,“有时候吃个饭睡个觉就突然没用了,更过分的是有时候我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就又能看见了。”
陈观主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可能是你练习的不够多?不过我前几天新得了个好物件,那东西说不定可以帮你暂时屏蔽掉这部分视觉。你一直看见那种东西可不太好,运势会被吃掉的。”
“什么东西?你之前怎么不拿出来,现在菜都凉了你让我上桌吃饭?”
“我也是前几天才得了这物件。那就是对不大的八卦钱,辟邪消灾的好玩意儿。”陈观主略显得意。
“八卦钱?那不是随便都能找出来一个吗?”路明非撇了一眼窗沿上挂着的一串铜钱。
“你真以为你这眼睛是随随便便就能压制的住吗,那对八卦钱可是上了年头,常供奉于三清前,吃的香火可比你家吃的饭都多。”
“那不就是一老古董呗。”路明非放下手札伸了个懒腰,“所以我要怎么用,就带在身上就可以了吗?”
陈观主摸索了下下巴,上下打量着路明非,“针对眼睛的肯定要放在离眼睛近的地方。”
“你是指要让我挂耳朵上?”
“怎么会呢,挂耳朵上多容易丢啊,你这个年纪不正是爱玩爱闹,万一跑丢了那就坏事了。”陈观主灵光一现合掌一拍,“要不咱打个耳洞挂个耳坠?我寻思你八字也弱刚好避一下锋芒,万一你哪天冷不丁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那可是会丢魂的呐。”
路明非想象了一下自己带耳坠的样子,感到一阵恶寒,“我不要,那样太奇怪了。”
“又不是让你一直戴着,等你真正学会控制你的眼睛就可以摘下来了。”陈观主又是一阵思索,“还是说你怕疼?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疼啊,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他顺势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似乎是想借助这个动作给路明非点面对的勇气。
“老头儿,你不会是在蓄意报复我吧。”路明非脑门上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但他说不得什么,只能暗道陈观主卑鄙。其实他一直都有偷偷捞陈观主养在缸里的鱼来喂猫,上次不小心被发现,还不是被陈观主抡圆了扫帚扫地出观,这不,这次可算让他逮到机会给报复回来了。
陈观主含着笑看着路明非,既没否认也没肯定。
但最终路明非没有拗过陈观主,迫于他的淫威还是穿了耳洞挂了铜钱。陈观主甚至为了让铜钱变得不那么突兀,特地给他搭配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流苏。
“多好看啊!”陈观主对自己的审美抱有极大的信心。
“这明明更像是一个小女生会戴的东西……”在陈观主的眼神胁迫下,路明非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路明非觉得这将会成为他一生的耻辱。
然而在路明非戴着铜钱耳坠上学的第一天,就被查学风的学长拦了下来,理由就是他佩戴耳饰。
路明非百口莫辩,但是陈观主多次勒令他不许摘下来,他只能可怜兮兮的蹲在校门口等着陈观主过来救驾,虽然这事之后顺利被解决了,但路明非还是觉得别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当然也有同班的或者不同班的同学过来问他,甚至好奇他的耳饰哪里来的,他也只能用陈观主给他的说辞搪塞过去,就什么家里迷信,八字弱,本命年易撞邪祟,只是拿来辟邪消灾等等诸如此类的说法。
对此路明非觉得很心累。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那个戴铜钱耳饰的低年级小鬼。
但路明非没有办法,刚开始他还是试图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结果并不如人意,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毕竟嘴是长在他们自己身上的的,路明非又不能真的去拿东西堵住别人的嘴,所以即使再不喜欢这种说法路明非也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后来听的多了,路明非也就习惯了。
再后来路明非彻底掌握了如何控制自己的眼睛,那铜钱耳坠也完成了它的使命,被路明非和另一枚铜钱一起妥帖的收好。
只不过打耳洞的留下的小小痕迹却永远留在了路明非的耳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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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清霄观举办法会。
清霄观是个不算大的道观,举办法事也是中规中矩玩不出什么花样。
但一说到法事陈观主就直呼自己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而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路明非年纪尚小,让他当主法也不合适,最终还是在观里的挂名道士里选了个资历还算可以的去主持,而这一老一小在法事接近尾声的时候双双出来躲懒。
清霄观后门不远处有一个观景台,那地方本来就有个小亭子,规划的时候正正好给圈进去了,后来就连带着亭子一起翻修了,这地方也一直被评为躲懒的好去处。
“臭小子你不去干活躲在这里偷懒是几个意思?”陈观主刚溜达到这地方就看见路明非也坐在那里。
“您老不也跑出来了吗?”路明非坐在观景台的栏杆上晃着脚,他倒是无所谓,被发现了也顶多就是被陈观主唠叨两句,言语攻击又带不来实质性的伤害。
“你小心点别摔下去了。”陈观主找了个石墩坐下来,“躲在这儿干嘛?年纪轻轻的思考什么人生。”
“没有,我就看看风景。”
“正殿法会挺热闹的,怎么不去了?”陈观主老神神在在,“你以前不是最爱凑这种热闹了吗?现在一个人在这儿看风景不会觉得孤单吗?”
“所以我才多躲这儿看风景。”路明非从护栏上下来,坐在了陈观主对面,“来下棋吗?老头儿。”
“嘿就你这臭棋篓子还主动跟我下棋,指定没安好心。”陈观主嘴上嫌弃,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他经常会拉着路明非来两盘,所以这里也备了一副。
“想你父母了?”陈观主率先落子。
“我已经四年没见他们了。”这一年路明非16岁,正是爱伤春悲秋的年纪,“虽然他们有按时寄信给我,但是千篇一律的内容总会让我有种他们已经去世的错觉,这种靠来信维持的感情没有丝毫真实感。”
“我很想他们。”路明非抬头看陈观主。
陈观主摸棋的手顿住了,他看着路明非的样子叹了口气,“天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明非,都是事出有因罢了。”
“我知道,毕竟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对我真的很好。”路明非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可能是这几年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更加在乎亲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明非,你要多笑笑。”陈观主摩挲着手里的棋子,“跟以前相比,你现在笑的很少了,话也没有之前多了。”
“说的什么话,我一直都有在笑好不好。”路明非随便挑了一个位置落子。
“啧,我还是更喜欢小时候的你,那时候你还有人气,知道偷着捞我养的鱼去喂猫。”陈观主现在想起来当年他样的那些惨遭毒手的鱼还是会觉得心痛。
“那现在呢,我觉得现在我也挺好的。”路明非看着棋盘上连成一条直线的五颗白子笑出了声。
路明非这几年的成长陈观主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以前路明非爱凑热闹,他也知道那些所谓的热闹和路明非根本不沾边,路明非和那些热闹的人和事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就好像我在山的这头你在山的那头,他像是很自然的混在热闹的人群里,又突兀的像是被隔绝在人群之外,陈观主这么看着他,又好似看到当年那个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井边的小男孩。
再后来路明非也就不怎么喜欢去凑热闹了,他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些热闹的人和事,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在那里看着。那些热闹的人和事映在路明非的眼睛里化为一片沉寂,陈观主看着只觉得难过。
“你不快乐。你把自己排除在世界之外,像糖果一样的快乐自然也挤不进你的世界。但是……”陈观主抬头直视着路明非的眼睛,“明非啊,要快乐,要平安,要幸福。”
路明非愣住了,在记忆中,似乎自己的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那声音温温柔柔,她在说,我们的明非啊,一定要当一个快乐又幸福的小孩。
“本来就是臭棋篓子,心思没在棋上叫我下什么棋。”陈观主看了这一盘烂棋直摇头,他给路明非掏心窝子,路明非给他耍心眼子,他离开前顺手揉了揉路明非那头略显凌乱的头发,“等会别忘记去施食,那些胆子小的怕死的虚弱的鬼可都在等着你的饭呢。”
“诶,知道了师傅。”路明非知道,其实陈观主一直都很在乎他,只是老人家嘴硬不说罢了。
有家的感觉。路明非看着清霄观已经有些掉漆了的后门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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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那小子学东西是挺快的,就是他自己懒得费那个心思。”陈观主是这么评价路明非的。
路明非在玄学方面确实很有天赋,属于是祖师爷追着喂饭吃的那一挂。就像是陈观主说的那样,他其实懒得费心思学那些东西,他只会学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其余时候更像是学来应付陈观主,毕竟陈观主有事没事就喜欢对他进行一些乱七八糟考核,还美名曰替祖师爷把把关。
陈观主那本云游手札里面的内容几乎涵盖了各个方面,路明非最喜欢的还要数符箓之术。他天分高画符也快,用符箓的时候都是一打一打的用,后来有一次陈观主和人一块去办了件事,也把路明非捎上说让他见见世面,路明非抱着打助攻的心思,有事没事就丢出去一张符箓,看的同行的另一个道士心在滴血。路明非对此倒是无所谓,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说的就是路明非这种人。
陈观主也问过路明非为什么这么用符箓,路明非倒是很诚恳的回答了,他说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一张符箓不行就来一打。
陈观主对此并没有异议,他只说年轻人天赋高点好啊,只是后来得了个机会一个反手把路明非送去少年宫学了太极剑,并用“一个拿剑的道士不会耍剑像话吗”等说辞把路明非的抗议给堵了回去,不过确实,陈观主手里还有柄剑等着路明非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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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学东西一直都是杂七杂八的,但实在是耐不住他自己有天赋,最后倒也什么都会点。照陈观主说的话就是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到时候出门不当道士去天桥或者步行街口摆个摊算命看手相也挺好。
路明非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的表情,他再三强调自己只是学着玩的,说自己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只是糊弄口饭吃,真要办事还是得看陈观主,但是陈观主人狠话不多啊,有人来找他办事,他一看是小事就统统丢给路明非,路明非不乐意也没办法,陈观主直接抡着扫帚给他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