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誉书带着二组刚从任务中抽身,这次的加时赛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很久没有亲自上阵过,只想赶紧回家洗澡睡觉:“年龄大了不服老是不行了。小李你和跟任务的组员们说一声,都回家睡大觉,斩杀猎手登记和任务报告明天再写。”吴誉书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老头乐钥匙,正准备出门。二组长李梅端着手机进来了:“等等所长,夏组长来电话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您。”吴誉书刹了脚步,接来了手机。
“喂小夏……对,跟二组入梦了,怎么了?”
李梅今晚本来有约会,刚从格外凶险的梦里脱离出来,命都差点少了一条,顿时什么约会的心情也没有了,只想去医院买点安抚精神的药。埋头盘算,觉察到吴所长拿手机的动作顿住,他的表情凝固,似乎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怎……怎么了所长?”李梅听见她自己小心翼翼地问。
她得到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回答:“林前辈去世了,通知全所上下赶去悼念,在任务中的以后再通知,能叫上的全都给我去!”
能被吴誉书称为前辈的人没几个还活着,而姓林的只有隐居的那位女士,她被大家敬重,也被大家喜爱。
怎么会突然……
林观棋没有后代,异能者后辈全都可以做她的后代。去为她送终,是每位守梦者的心愿。
吴誉书尽力保持镇定,但手机放回桌面的响声还是暴露了他的无措。李梅撑大瞳孔,组员们刹停在门口,看见了他们组长眼睛里露出来的,极少看到的惶恐和震惊。
吴誉书的办公室百叶窗阴风漏了进来,黄皱的手伸去关窗子,阴云密布的天却挡不住。
他想,要变天了。
局势要更迭了。
·
很快,他们好像都不曾离开过镜湖村。
这回谢绮星开着他的车,夏知初坐在副驾驶,后头坐着还在擦眼泪念叨了一路的花流和一脸黑线一句话也不说的威尔森。
他们身着纯黑丧服。
谢绮星的车后面跟着十几辆小车,统一着装。周公事务所定制的工作服,不约而同地在送葬场合集体穿着,这时大家倒不嫌难看了,似乎这样做,会显得他们这些后辈团结一些。
车子穿过森林,又从小木屋返回,大部队留下,谢绮星的车独自开去火葬场,又开回来。
副驾驶的夏知初怀里多了一个骨灰盒。
明明两天前才一起吃过火锅。
将林观棋的骨灰盒沉进环绕着小木屋的湖里,夏知初念着悼词,众人低头默哀,静静听着。
“林观棋女士作为世界上曾经最高阶的守梦者,虽然名字中观棋二字意味着观棋不语真君子。”怕外国友人听不懂,夏知初又用英文翻译了一遍。
“她却将自己木屋的小门时常敞开着,欢迎我们这些后辈的叨扰。”
“她身在林中,却关心游走在梦境世界的我们。她称我们为同伴,也认可今后我们的力量汇成的希望之河。”
“今日我们在此吟唱林观棋女士最喜爱的一首歌,《送别》。”
众声齐唱,有呜咽的抽泣夹杂在低低吟唱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
“问君此去几时来……今宵别梦寒。” *
林间风声依旧,将歌声吹远,带走了众人内心的思念。
夏知初:“我们祝愿林观棋女士晚安。”
众人一起:“做个好梦。”
·
一部分守梦者还有任务在身,将手中的雏菊郑重放置在墓碑前方,又依依不舍得念叨两句,才三两结伴着离开。
林中暗了下来,这本该是林女士洗漱休息的时间。
此时却永获安眠。
小木屋客人不剩多少了,夏知初摊在躺椅上发呆,盯着黑漆漆的墓碑,在想很多事情。
谢绮星替他送完客走了过来,轻轻将雏菊放置,却没有说话,而是直直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夏知初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身侧晃了晃,谢绮星挤了上来。不大不小的躺椅上能挤两个人吗,显然是不行。
夏知初嘴唇都懒得张了:“臭小子我累了,别烦。”下一秒身体腾空,谢绮星取代了他原本陷进棉垫的位置,将夏知初整个人抱起来翻过身,嵌进自己怀里,严丝合缝地从背后搂住。
谢绮星说:“我冷,没带厚衣服,贴一会儿。”
夏知初是真的累了,含糊地呢喃:“动物本能的相互依偎是允许的。”
随后便沉沉睡过去,谢绮星的怀抱太暖和也实在太好枕了,夏知初一觉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醒来后林间鸟静星晰。
夏知初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两点十八分。睡得真够沉。
谢绮星察觉到动静也醒了过来,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把夏知初往上抱了抱。
两个人起初都没说话,不知道是谁先打了个喷嚏,紧接着谢绮星问夏知初:“林奶奶一直以来都是退隐江湖的吗?”
夏知初:“那当然不是。林女士年轻的时候是国家干///部出身,前半生光明磊落勤恳辛劳。在异能界,她是老一辈在那个年代比较难得的暴露自己异能身份帮助别人的人,是事务所的奠基人之一,却只参加过几次组织里的高层决议,那个时候她的阶级排名还不是很靠前。”
“退休之后才开始接任务,慢慢地阶级越来越高。她的人生似乎总是很有规划,她很清楚自己向往什么,想要什么,应该干什么。就连退休也是,满五十岁那天她说退就退,再也没有回组织开过会,也没有接受退休返聘,她要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于是搬着自己的鳄龟回老家修了个山庄,就是这里。一住就是四十年。”
“这样说来,林女士算是喜丧,九十岁高龄。只希望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不过像我们这些人,是不可能走得痛痛快快的。”
夏知初陷入回忆里:“我一直以为像她这样神秘的侠客都是那种被别人三顾家门都不理不睬的类型,我和我们现任所长来拜访人家的时候,林女士安静地坐在湖边钓了半小时鱼,接着提着自己那一筐子肥鱼非常高兴地招呼我们,说我们运气真好,她好久没钓上那么肥的鱼了。”
谢绮星:“她脾气真像我硕士导师,希望她们能在天国相遇,并一见如故成为好朋友,彼此能有个照应。林奶奶活了九十岁,虽然走的时候可能很痛苦,但也算是为生命画上了浓墨重彩的句号。”
“还没到一百岁啊,她怎么就离开我了。她每年生日我都要祝她长命百岁。”夏知初说,“你知道吗,林女士以前跟我说过遗愿,她说自己斩杀过很多很多猎手,他们要么是她曾经的下属,要么是她亲手引进所里的新人。人心是肉长的,肉有时也会变成石头。那些她曾经布下的杀阵终有一天会用在她自己身上,她说她不害怕。”
夏知初虽然不是由林观棋挖掘的新人,却是她亲自带起来的新人。不知看上了他哪点,可能是聪慧吧,自从拜访小木屋后,林观棋让夏知初把他的联系方式留下,应允他随时请教。
林观棋像夏知初异能事业路上的老师。点拨的路上,林观棋守了很多夏知初的小秘密,夏知初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奶奶,便把她看作亲奶奶。
“怪我,猎手害你入梦本身就不寻常,更别提布置迷宫后不在梦中了。他们应当提前排兵布阵,趁我们走后偷袭了林女士。都怪我,没有提高警惕……”
谢绮星脑海里浮现出他们赶来现场后,民警收拾遗体前拍摄的调查图片。林观棋十分安详地蜷卧在床榻上,如果没有七窍流血的话,会令人以为她是在梦里走的。
但异能者都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美梦。
“哥哥怎么又这样说?你不要怪你自己。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我们在车上的四个人,每个都逃脱不了罪责。”
“可是,好像都于事无补。”
谢绮星终于迟迟感受到了难过,感受到了刚刚才认识的前辈离世是真实存在在这一刻的事情。夏知初也知道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并不能改变什么既定的结局,就像当年他父亲的意外一样。他侧了个身,将脸埋在谢绮星肩膀上流泪。从前还不哭的,怎么谢绮星在身边就变得脆弱了许多。
夏知初身边已经没有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了,如今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也离开了他。
谢绮星一直抚摸着他,一会儿是头发,一会儿是脊椎骨,直到夏知初把脸抬起来透气,为他擦掉脸上的眼泪。过了一会儿,夏知初又睡了过去。谢绮星也闭上眼睛,用自己参透到的一点点要领把夏知初捕获到自己的梦里来,营造了一个轻松的氛围。
他俩做了一晚上上学时无聊日常的梦,以致于第二天早上被鸟叫声吵醒的时候,夏知初精神都好多了。
“你真的觉得整天给我送吃的是一件很欢快的事情吗?”
“我以为你会很放松。”
“放松是放松,好歹也梦一些槐树底下的情节啊……”对比起来,夏知初还是更喜欢花。
吴妍走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他俩腻成一个人似的吵架。
她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这你新男友?”
什么新?上一个是谁?前面都有几任?自己是第几任?
谢绮星脸立马就黑了,夏知初一巴掌拍开:“别听她瞎说。”
继而转移话题:“你老婆呢?”
吴妍:“出任务去了。”
夏知初疑惑:“你没跟着一起?那他怎么入梦的?”
“捕梦师只是不能自己自由出入梦境,被任何布梦人带进去都是可以的。”吴妍说,“我为什么不去,我舍不得老太婆啊,我要在这里守灵七七四十九天。”
说着眼泪就欻欻流,她的组员来了都要以为自己组长变性了。
吴妍反应过来,用看敌人的眼神审视:“你找我老婆干嘛?”
夏知初正从谢绮星怀里起身,随手又把人戳地躺回去,手指点在谢绮星胸前:“带新人啊。指望我来吗?”
吴妍以一种你男友你不带谁带的态度哼了一声,拿着牙刷和牙杯走了。
夏知初摊摊手:“不是,我以前都不知道事务所这么散漫。”
谢绮星附和:“那确实有点迟钝了哥哥,我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夏知初于是开始带新人。
小木屋经常会有人来守灵,来了走走了来,有时是同一个人,有时是生面孔。威尔森和花流都拿着调查文件回了自己国家,说是一周之类找不出杀害林奶奶的凶手他俩就跳湖自杀。
夏知初没反对,同样安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展开调查。在两天安安静静的守灵结束后,带着谢绮星开始排查小木屋一带,顺便将做好的“请勿喧哗,林女士喜静,喧哗者等着做噩梦”的提示牌安置在木屋周围,提醒打扰者。
谢绮星专门调了一周课为林女士守灵。空档的时候,夏知初会带谢绮星进客观梦,教给他如何掌握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