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再次睁眼时，先是感受到了一片朦胧的光亮。

他眨眨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天花板上的灯。

是一个普通的LED灯，半圆的灯罩上印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熊，圆乎乎的小手抱着一个蜂蜜罐子，对着沈皆微笑。

那是当年刚上小学的沈皆央求了汪枚好几天，才给自己的换上的卡通灯。

沈皆静静地看了一会，眼中泛起一点泪光，最后却扯出一点笑意。

——他成功了。

联合怡和的副院长曹平宇，假死逃出厉城，先回津港落脚。

沈皆缓缓坐起身，看向床头柜，那里果然有他的新身份证、银行卡等一些列证件。当初为了帮许文也出国，办了好几个假身份，也转移了一部分财产，没想到会用到自己身上，也算是帮人帮己了。

津港不能待太久，沈皆清楚这一招骗不了秦照太久。等他回过神，肯定能意识到自己不过是金蝉脱壳。不过是孩子才刚满三个月，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长途飞行和安顿奔波，所才不得不选择暂时在津港修养到孕中期，再出国。

“可就算你到国外去了，秦照想要找你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是曹平宇听完沈皆计划后的第一句话。

“他不会找我的。”沈皆垂着眼，哪怕隔着电话，曹平宇也能听出沈皆的心灰意冷。“我把离婚协议和遗嘱分割都写好了，财产和股份都不要，根据怡和的医疗程序，我也已经死了，秦照随时可以注销我的身份。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和威胁的可能，所以他不会找我的。”

抛开钱财、股份和沈皆在秦氏十余年的资历，沈皆仅仅只是沈皆，这样的沈皆，秦照是不会多分他一个眼神的。

沈皆只希望秦照不要对他赶尽杀绝，他已经交出所有的一切，只想给自己和孩子一个活下去机会。

“可是我觉得，秦照不是你想的那样......”曹平宇刚想接着说什么，就被沈皆打断了，“平宇，如果你不想帮我也没关系。”

曹平宇叹了口气，“沈总，我不是不帮你。这些年你对我的提拔和照顾，我怎么回报都不为过。只是这几次你来怡和，我也是Alpha，我看得出秦照对你还是关心的，真的有必要因为宋亦的话，就放弃这些年的情分一走了之吗？依我看，你最好还是跟秦照当面说清楚。”

“不用了。”沈皆笑了笑。他从前也有这种错觉，觉得秦照还是关心在意他的。

在英国的时候，他觉得秦照愿意跟他结成临时床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喜欢他的。后来反应过来，秦照是没时间和精力谈情说爱，而自己刚好送上门给人家解决生理需求。等再后来秦照因为自己受伤，就放弃原本的计划转而跟自己结婚，原以为也许是被沈皆打动了，现在想来不过是秦照发现沈皆才是他最忠心的联姻伙伴。

这些年，每一次沈皆跟秦照的关系再进一步的基础，都是沈皆对秦照有了新的利用价值。

不过，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了。

见沈皆已经打定主意，曹平宇也不好再劝什么，他只说：“我办事，你放心。”

当晚，沈皆因失血过多而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

***

秦照摁灭了不知道第几支烟。

他麻木地去烟盒里拿下一支，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荡荡。

春末深夜的凉风吹得他的黑色风衣猎猎作响，秦照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烟盒，最后把它捏得完全变形、扭曲，才随手扔在烟灰缸里，迎着夜风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张明意看着秦照在天台上抽完一根又一根烟，不敢劝阻。只是吩咐手下的人赶紧再找一包来。

秦照没有烟瘾，只在特别烦闷时会抽一支。不过当得知沈皆怀孕后，他就彻底戒烟了，近一个月来没碰过一点。

本来想着，沈皆孕期时秦照不碰烟，哺乳期自然也是不抽的，那孩子一两岁这么小，肯定也不能闻烟味儿。这样两三年下来，秦照说不定自然而然就戒烟了。所以精明能干的张助理已经两个月没安排人去采购秦照惯抽的小众南美烟。

没想到，短短几日就物是人非。

等张明意拿着紧急找来的一盒新烟呈给秦照时，秦照已经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不用了。”秦照余光看到了张明意的动作，漠然地看着远方，微微抬手拒绝了张明意递来的烟盒。

张明意也不多说什么，把它放回自己的西装口袋里，静静地站在秦照身旁。

“你亲眼看到沈皆的，”秦照微微一顿，“尸体了吗？”

“我赶到时沈皆正在抢救，守了大概两小时，亲眼看到了他被推出抢救室。”张明意抬眼看了看秦照脸色，那张总是英俊又冷峻的脸此刻因冒出的胡茬而显得憔悴落寞。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不得不据实说出，“我特意查看了，应该是沈皆。但最后陈绛根据沈皆遗嘱要求立刻火化，所以我只看见人从抢救室被送进了火化室。”

他放轻了语气，怕刺激到秦照，“最后是由曹平宇签字确认后，才推进火化室的，我没有资格查看。”

其实当天的监控视频秦照也看过无数遍了。

大概晚上九点，查房的护士进去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跑出来，找回一群医生和护士推着转运床进去抢救。房内由于隐私保护没有监控，但走廊上的摄像头清楚地拍到了沈皆的模样。

他双眼紧闭躺在转运床上，头微偏在枕头上，左手的小臂上方系着紧急扎上的止血绷带，手腕上是一片刺目的血迹。

在沈皆抢救期间，张明意和陈绛接连赶到。当医生宣布抢救失败时，陈绛差点腿一软摔在地上，扶着墙才站稳。张明意第一时间上去查看了沈皆的状况，确认好情况后，刚要再次跟秦照联系，就因为火化问题跟陈绛起了争执。

最后还是怡和的副院长曹平宇赶到，以陈绛有沈皆的遗嘱为由，将人送进了火化室，结束了这场争执。

秦照在脑子里过着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

“死要见尸，我不信沈皆会自杀。”秦照最后下定结论，他转头看向张明意，那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绝望的眸色中倔强地抓着一丝希望。

“可这几天已经排查过了，沈皆没有任何的出行和流水记录...”

“接着找，总会找到的。”秦照目光灼灼。

张明意看着秦照近乎偏执的眼神，有些无奈地提醒他，“秦总，”他低了低头，想起这些年的种种，抬头缓了缓语气，“秦照，你让他安息吧。”

秦照瞬间红了眼眶，他偏过头不看张明意。

“这几年，我能感受到沈皆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死气沉沉。你也不是不知道沈皆的经历，他明显就是把你当成了最后的精神支柱。所以当你把宋亦接回来后，他的精神状态就更不对劲儿了。有一次他来办公室找你，但你刚好在江河湾。我当时看着他的神情，就觉得他像是马上要撑不住了一样。”张明意絮絮叨叨说着，像是弥补之前没有早点说出这些话的遗憾。

“偏偏又在这种时候知道了两年前那件事，如果我是沈皆，可能也不想活了。”

秦照的眼泪没有忍住，晶莹的泪珠映射着璀璨的灯光顺着秦照的脸庞流入脖颈。

他哽咽着呢喃，“是我害死了他。”

楼下车水马龙，街边行人和商铺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却又被更大的痛哭声掩过。

秦照终于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沈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