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局者迷啊。”孙正掐灭烟深吐口气道:“老大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因为在战场上需要胆大心细不断猜测排除各种可能,他用这种思维去考量和小嫂子之间的关系,不吃大亏才怪呢。”
孙正吐个眼圈,眯着眼冷笑一声,“你也看到了,老大为了个名分有多努力。但小嫂子根本不想进围墙里,啧,老大的压力你想不到的。呵,男人,自卑又自负的男人,有他的苦头吃呢。”
“你可真坏啊孙正,你既然啥都清楚,你怎么不去劝劝老大,任由老大这么作下去,你是不知道小嫂子真不要他了,老大差点死在路上。”
孙正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凌峥嵘晦暗的脸色,他翻了下死鱼眼,啧了声才道:“聪明人,尤其常年身居高位,掌控权利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刚愎自用。他们的疑心病可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打消,非得撞了南墙才能认清。”
说完他也不管杨清帆什么感想,拖着瘸腿往舒敬病房方向走,舒敬可是比他更需要慰藉和陪伴。
孙正心里又酸又难受,却在推开门的瞬间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脸,扬声道:“老大吃瘪了,要不要和我一块去看笑话?”
舒敬趴在病床上,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阴翳的颓唐死气,闻言只张开眼看向地板,好半天才缓慢地看着开口,“下午我爸来过,他想接我回京都继续治。哼,治?我可去他大爷的吧,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治头?回去也是被笑话死,一点意思都没有,真的孙正,我觉得人生真艹蛋,小爷我居然会走到这一步,真该死啊。”
孙正坐到他边上,闻言沉默了很久。他说不出没什么大不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设身处地而言,这种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过去,也不想听到别人三言两语轻飘飘的安慰。
舒敬忽然翻了个身,不知牵动了哪里,疼得他脸色一白,身子都颤了颤。但因为这疼反倒叫他笑起来,对孙正道:“给我刮刮胡子吧,感觉要长虱子了。”
孙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拖着瘸腿去洗手间打了盆水,好在护工把两个暖水瓶都冲了热水,他拿过毛巾垫在膝盖上,用力拍了拍示意他把头枕上来,舒敬下意识捏紧了拳头,脸色惨白地看着垂着眼帘。
他现在非常抗拒和任何人肢体接触,护士给他打针都得戴上手套,否则他宁可不挂水,还会砸了一切够得着的东西。
孙正眸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那群杂碎们,当时就该多折磨一阵子的,他们死得太容易了!
他假装没看到舒敬的动作,自顾自站起来将盆放在凳子上,然后拧了毛巾往他脸上一扔,语气听着与以前没什么不同,都是两人欠欠的贱贱的玩闹那般,“啧,舒小爷留这么长的胡子是要装私塾里的先生啊,回头你去给老大上上课,他夜里取的子弹缝了十一针,挂完水中午拔了针就出门了,简直闹呢!”
舒敬自己擦了脸,然后又盖在眼睛上,闷声道:“小嫂子怎么样了?好端端被拟战局请走会吃苦头的,老大是要去捞人。”
孙正也不急,眼睁睁看着毛巾上的腾腾热气渐渐消散,他将香皂放在床头柜上,“听杨清帆的意思有点麻烦,但清者自清,他们也不敢屈打成招。等发现真的找不出什么证据以后,不放也得放。”
“老大没把人直接带回来?”舒敬扯下毛巾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有。老大其实,唉,可能心里一直挺没底的,他觉得自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在关于小嫂子的事情上自责又自卑,总想证明些什么,可能就钻了牛角尖。”
舒敬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脸的气愤,“老大是沙壁吗?大过年的去看人还不救人,小嫂子跟了他图啥?图他一个月不到两百块的工资?还是图他尽出危险任务当寡妇吗?还是图他出事了捞人都不肯?他真不要脸,就这还娶媳妇儿呢?脑子被尿滋了吧!”
孙正怕他扯着伤口,死死压着他的胸口不让他动,“人家小两口的事,你急什么。”
“就凭小嫂子通过一个大哥大找到那些畜牲的老窝,就凭小嫂子引雷救我!别管我,我要给老头子打电话,必须把人放了,她要是间谍,小爷我替她吃花生米!”
孙正拦不住犯了牛脾气的舒敬,两个难兄难弟相互搀扶着往护士站挪,那里有一部电话,舒敬一刻都等不了,必须立刻去做。
孙正埋怨道:“程骁转业了,就在拟战局呢,有他在小嫂子吃不了亏的。”
“呵,那小爷更得打这个电话了,别特么什么程骁不程骁的,小嫂子必须得我救出去!”
他俩跋山涉水般去打电话的时候,拟战局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陶九思看着斜靠在沙发上的女人不由拧紧了眉头,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走背运,什么脏东西都敢扑上来。
“请问贵姓?找我什么事?”
钟如意拢了拢身上长及脚踝的翠绿色皮草,里头着一件缎子质地的高叉旗袍,坐的时候相较于并拢双腿侧在一旁,她更喜欢两腿交叠,绷紧足尖显出双腿的修长来。这天很冷,她却裸着双腿,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妩媚和性感。
“陶处长贵人多忘事,我们半个月前不是还在迎宾馆里一块吃过饭吗?”钟如意笑着,带着淫浸钱权滋生出的傲气。
陶九思是个干拟战局的人,对人对物都格外敏感,差不多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尤其钟如意这种性格张狂又满腹心机的漂亮女人,被齐化雨当宠物般带来走场子,连打扑克牌也叫她坐在腿上,然后调情一般大手不规矩地在这个女人身上揉来搓去,惹得她惊叫连连。
那餐饭里钟如意像个豢养的金丝雀,叫她喝酒就喝酒,叫她起来跳个舞,她就脱下外套,穿着有伤风化的藕荷色紧身吊带裙,足踩尖细的高跟鞋扭腰摆臀,极力模仿海雕国征兵宣传片上金发女郎们跳的性感慰问舞。
一餐饭吃得主宾尽兴,气氛火热极了。
然而,齐化雨带出来的女人何其多,但他就见过不下六个,对于这个第七个居然堂而皇之来到办公大楼找自己,陶九思还是异常警惕的。
“请问钟小姐有何贵干?”
钟如意冷笑一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洗好的照片放在茶几上,手指头用力按着,嘴角翘起是一抹怨毒的弧度。“我们家老齐说最近陶处长在办一个间谍案,因为没什么头绪,不日便要将人放了。这怎么行?汉奸千刀万剐都不解气,怎么能轻易就把那个贱女人放了?”
“这不,我来给陶处长分忧解难来了。你看这个,能做证据吗?”
陶九思低头看了眼照片,不由眉头一拧脸色聚变,他将照片拿起来仔细看了又看。
黑白色的照片曝光过度了些,边缘模糊,却能看到地点是在新华书店,一片片摆放着书本的书架缝隙里可以瞧见孟图南的侧脸,她低着头在看手里的东西,由于被书架挡住看不到具体是什么。书架的另一面站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戴着解放帽,看不清长相,但那管高挺内勾的鼻子以陶九思多年与敌特打交道的经验来判断,绝对是外国男人典型的鹰钩鼻。
除却钟如意占据了照片最左侧部分,剩下的大半副内容全是孟图南与一个外国男人隔着书架相对而立的样子。虽然照片是静止的,无从判断两人是否交流,是否交换了什么东西,但单就这种解放时期地下党经常采用的交换情报的方式就值得怀疑。
钟如意从陶九思脸上看到了愤怒,她很满意,于是起身离开了。
外头的车在等着她,拟战局标配的领导座驾,驾驶员至少都是连级转业干部,钟如意在万众瞩目般的视线里坐上车,她享受这种虚荣带来的满足。
车子开进一间平平无奇的别院稳稳停下,钟如意惬意地坐着等着司机下来为她开车门。她提上小皮包,按照姚重菊教的仪态,一步三摇,一把细腰配合着窄胯,愣是走出了风情万种的样子。
齐化雨刚从京都述职回来,大马金刀挺着硕大的啤酒肚坐在沙发上,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冲钟如意招了招,钟如意从善如流地坐在他的腿上。
“亲爱的你怎么才回来,我一晚上都梦见你好几次,想你想得上下都哭了。”钟如意一只胳膊圈在齐化雨的颈子上,胸脯往前挺着凑在他的鼻尖前,齐化雨肥厚的手掌顺着她的腰身往下滑,然后掀起旗袍探进去,笑得两只眼睛挤在一起,像极了秋天熟透的老橘子,又肥又硬巴。
他带着几分陶醉,嘴唇撅着,像吃了三大块猪油没擦干净,话里往下滴的油够炒三斤老韭菜。“啧,到底是亲姨甥。”
齐化雨拿出手挑开一只雕花木盒,露出里头剔透的佛陀玉。“喜不喜欢?”
他笑眯眯地拿出来把玩着,“放进去养养,这玉的水头才更润。”
“讨厌。”钟如意娇嗔一声扑在他肩头,掩下眼里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