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厅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点了根烟猛抽两口,沉重开口,“峥嵘,我可从没把你当过晚辈,因为你老城又稳重,是值得信任的同志,同伴!但现在我王怀忠不怕得罪你,我想劝你一句,男人娶妻娶贤,你的大后方需要愿意牺牲和奉献的女同志帮你守好,你清楚的,孟博士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她太漂亮了,要真是个漂亮的花瓶也就算了,偏偏还长了一个那么聪明的脑子。”王怀忠长呼口气,语重心长道:“聪明不是坏事,可她年纪又那么小,心性不定,需要你哄着宠着,可你的工作注定回家的时间少得可怜,你就放心她年华正好时独守空房吗?”
那眼神,就差说他日后头顶能跑马了。
凌峥嵘却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拿在手里把玩,垂眸盖住里头的凶光,“她不敢。”
王怀忠觉得他到底太年轻,对人心善变的道理体悟不深。
凌峥嵘拿出一个档案袋推过去,“王厅,你是老哥哥,你推心置腹与我说这些,凌峥嵘感激不尽。但是我心意已决,这里面是我写的报告书,里头有关于这支解毒制剂的来龙去脉,以及我将要实施的方案和可能造成的后果,并且一切责任由我负责。”
“你呀你呀。”王厅长不住叹气,又抽了根烟才坐回椅子上,他叼着烟眯着眼去拆档案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关于孟图南回国的始末。
他眼皮子一跳,忙从嘴里把烟拽出来按进烟灰缸,又顺手拿过老花镜戴上,神色从轻慢变得凝重,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室内陷入沉静,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看向凌峥嵘,神情复杂。
他摘下老花镜,轻轻摇了摇头,感慨道:“你小子,那么多京都贵女名媛公主你怎么不去祸害,偏要祸害国之栋梁。”
凌峥嵘挑眉,“王厅长这是什么意思?”
“于公,我倒是觉得哪怕她有问题,也可以放在研究所派专人盯着,出不了大纰漏。她是有真才实学的,单就引雷这件事,我们气象部门都还做不到,她一个外行轻而易举搞出来了,这种科研能力值得国家赌一把,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成就来。”
“于私,你老牛吃嫩草,也不害臊。”
凌峥嵘寒着脸嗤笑一声,起身将东西收好准备离开,“我等你消息。”
王厅长微微颔首,“我琢磨琢磨怎么往上头汇报,你要按捺住千万别着急,流程是要走的,以防万一。”
凌峥嵘笑了笑,“感谢,这份情我后补。”
一道视线追随着军车驶出大院,直到再也在看不见为止,程骁方才拉上窗帘。他的办公室没开灯,只有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投下一圈昏黄的灯光。
他一手夹烟,另一只手的食指用力按在桌面的照片上。区区一盏两瓦的台灯又怎能驱散他斯文面庞下的偏执呢?高挺的鼻梁像山峰,一半是向阳面,另一半边是晦暗戾气的阴面,将他整个人切割出极端矛盾感。
深沉的视线长久地落在照片的女人身上,穿着旗袍的身材勾勒出起伏的曲线,扭头回望的脸孔算得上靓丽,只是眉眼间俱是算计与心机,凭白给她的美添了抹风尘的粗劣气质。
像一副好画却经不起喜看,就更不提推敲了。
程骁坐下来拉开抽屉拿出拟战局配的枪把玩,他的手臂神经束受损后还是有影响的,他用狙击步枪射击,目标一旦超过一百米后他就做不到指哪儿打哪儿,几公分的偏差无异于废物一个。
但他扯了扯嘴角,将枪的零部件一一拆下后又慢条斯理地将它一点点组装好,最后迎着台灯的黄光来回翻看。他始终不喜欢五四手枪,6发子弹的弹匣不仅小还容易卡弹,但没关系,他弯了弯嘴角,心底有一丝隐秘的雀跃,有人会替自己量身定做一把枪,独属于自己的枪。
正想着,有人轻轻扣门,两短三长,间歇了30秒后又敲了门,两短三长。
“请进。”
一个穿着灰呢子大衣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臊眉耷眼的,嘴角下垂,瞧着就一副睡不好的萎靡样。
他没骨头一般斜坐在沙发上,轻飘飘地开口道:“有线人说看到照片里那个女人了,除了在齐厅的别院里出现过,还去过国营商店,国营饭店,新华书店,发廊,歌舞厅……”
“崔思伟,你报菜名呢?说重点!”
“哦。”崔思伟打了个呵欠,悠悠回道:“我发现不止咱们在盯她,警察的同志也在严密监视她的行踪,好像涉及了一起刑事案件。”
程骁坐回椅子上,百无聊赖下又掏出一只苹果拿在手里,他看了眼桌上的匕首,神色不明,“什么案件,我要看看卷宗。钟家的事被她逃掉了,这个可不许漏了。”
崔思伟一脸的灰败之色,“你管得也太宽了。”
程骁温和笑着瞥了他一眼,崔思伟扭过头翻个白眼吐槽道:“程团你别笑,你一笑我又想起了在营里被你支配的恐惧。”
“沿着海岸线拉练游,别说长工了,就是地主家的驴都不敢这么用。”
程骁熟练地削了个苹果扔过去,准头很差,堪堪是擦着他的左眼过去的。崔思伟很生气,“你故意的,你明知道我左眼弱视你还瞄准我眼打。”
“还查到什么了?”
“钟如意有个姨妈,她以前是做皮肉生意的,后来在她姐姐的婚宴上结识了一个拟战局的干部就结婚了。但这个干部一辈子都没什么大出息,待在老家一辈子也只混了个副科级干部。可她这个姑妈却不得了,凭借着结婚成功打入了当地干部队伍里,至少和二十人保持过不正当男女关系,现在她是名义上的渡津卫驻军守备处军长夫人。”
程骁挑眉,褐色的眼珠子漂亮地像孩童们玩的玻璃珠子,折射出清亮纯粹的光,叫这双好看的桃花眼也添了几许清纯。
“我怎么记得渡津卫守备处一把手叫秦岁劲,脑梗抢救回来了?”
“对,但也瘫了,上头要给他调回京都去政协担个闲差养老。我琢磨着,这所谓的军长夫人姚重菊是想活动活动门路,毕竟政协一点实权也没有,对他这些呼风唤雨惯了的人来说,岂不比死了还难受?”
“据打听来的消息看,这个钟如意是被姚重菊送到齐化雨床上的,但有趣的是,秦岁劲也是齐厅介绍给姚重菊的,在她成为渡津卫守备处军长夫人前,她和齐厅有过一腿。现在等于姨甥两个伺候齐厅一个,啧,玩得可真花。”
程骁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的冷意冷得令人咋舌,却仍淡淡开口道:“寡廉鲜耻,钟如意找了王怀忠,给了他一张照片,虽然不算证据,却实打实在挑事。这么喜欢玩心机,那不妨早点给她送进去,和那些死刑犯们比一比,看究竟谁更胜一筹。”
崔思伟举着苹果咬一口,咔嚓一声,清脆甜甜,他眼睛一亮,然后咔嚓咔嚓吃了起来,“好吃,不便宜吧?”
程骁将桌子下的箱子踢出来,“喜欢都拿去。”
崔思伟看了眼邮戳来自京都,不由喜笑颜开,揶揄道:“程团长还在收邮递品,从十八收到二十六,等以后娶妻生子了还在收程夫人的零嘴。”
他说完也不等程骁撵,自己麻溜地抱起箱子溜了。
****
凌峥嵘虽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没料到王怀忠呈递上去的项目书久久没有回音。陈岱岳作何所思透不出一句话来,他几次打去电话都被秘书截下,只有王怀忠一遍遍干巴巴地劝诫着,等等,再等等。
因着过年部队都是二级战备状态,他身体刚恢复了些就回军部继续带病工作了。
初七是战备的最后一天,他因操劳过度和贫血晕倒在办公室,杨清帆将人送回省JXGX所医院,这一住又是七天。
元宵节的当天上午他买了回京都的票,准备亲自去找一趟陈岱岳。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待他晚上六七点抵达拟战局总部大楼时被告知陈岱岳不在京都,盛家发丧,陈岱岳吊唁去了。
从京都到鹅州府足有一千两百多公里,便是开车起步要十六个小时,他思量片刻回到凌家,凌守豫已和几个人约好同去,凌峥嵘厚着脸皮蹭了趟专机。
死亡总是悄无声息的,但葬礼却是盛大且隆重的。白色的挽联和花圈铺满了一条弯曲的长路,道路两旁各色野花艳艳,分明是于这一片黑白阴沉的悲痛不相合称,可又觉得逝者这一生如何担不得繁花锦簇?它们摇曳地有道理,就该出现在这送他最后一程。
可以看得到盛丰明交友之广,影响力之大,军政商三界的人被分成两路缅怀,盛世着黑衣在其叔伯子侄兄弟们的帮衬下迎来送往,老道得体。
凌峥嵘格外注意着他身边的年轻男子,林林总总十几个,依稀都有几分盛家男人典型的眉眼轮廓,但论佼佼者,概莫能出盛世其右。
其实凌峥嵘最想看的,是那个叫盛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