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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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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有朋死了,一切却远还没有终止。

那日梁有朋启动机关,地下震动,暗河改向,突破了原先设下的重重山峦屏障,与城中江河井水交会,城内百姓饮用了带有尸毒的水源,陆陆续续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出现了和李莫辞一样的症状。

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人拖家带口求医治病,却都没有结果。他们不但没有治好病症,生活反而无以为继,一些贫民甚至还没有等到病死,就先被饿死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更有一些人为了给自己和家人治病,不惜铤而走险,烧杀抢掠,城中不少大夫连夜逃散,看见病人就跟看见瘟神一样。于是更多的人得不到医治,更多的人家破人亡、铤而走险……一夕之间,大重山多年苦心经营化为泡影,八大剑派苦苦维系的道义再一次顷刻坍塌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哀嚎、痛吟的病人和冷冰冰的死人,一些人冲到听水山庄门口,怒吼着要求给一个说法,讨一条活路。叶风眠带人横刀阻拦,一干人等被白花花的兵刃吓得连连退避,叶风眠冷笑一声,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正要打道回府,这时一年轻妇人忽地仆地跪倒,不住哭诉:“叶公子,叶掌门……我囡囡只有不到两岁,她才不到两岁哇!求你,求你救救她吧!”

她抱住他的脚,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叶风眠只厌恶地踹了她一脚。她伏在地上,低低地哭了起来:“怎能如此,怎能……就算是梁掌门,他也曾是我们邻里,也曾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她忽而仰天长啸一声,一头撞了过来,撞到剑刃之上,当场血溅三尺,没了气息。

这一刻,原本沉默的人群顿时鼎沸,人群之中,几名江湖人士也彻底看不过去了,喝道:“姓叶的,就算是你师父梁有朋,也不带这么泯灭天伦的!你再不开门救人,休怪我们哥几个翻脸不认人!”

叶风眠哼道:“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还敢威胁我?兄弟们,若再有人上前,格杀勿论!”

大重山一向听令行事,如今梁有朋去世,梁月轩又不成器,叶风眠大权在握,上下弟子都不得不听命于他。

一行人便要动起手来,忽听得一声怒喝:“竖子敢尔!”

却见苏京等人急冲冲赶来,叶风眠心道不妙,讪讪道:“苏,苏师叔,您怎么——”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苏京左右开弓打了十几个耳光,扇得他口吐鲜血,颓然倒地。

“叶风眠,你竟不顾我的禁令狂悖行事,与月轩寻衅滋事不说,还敢残害无辜?梁有朋是死了,我苏京可还没死!且不论你还不是大重山掌门,就算你是,想要跟人动手,除非踏过我苏京的尸体!”

她怒发冲冠,环顾左右,而后缓缓道:“诸位武林同道、父老乡亲,苏某不才,不堪担当大任,但苏某平生重诺,诸位放心,有我苏京一天,就绝不会放任不管!”

“谢苏掌门!”

“苏掌门高义!”

众人感激涕零,齐齐拜谢。苏京望着一众妇孺老弱,几近哽咽。

江湖纷争,利欲熏心,古今向来如此。可是生民一何辜、一何苦?

当夜,苏京不再等其他掌门前来,她挑起大梁,力排众议,派人将听水山庄西园腾出来,分批容纳城中病患入园,又广发名帖,延请附近医师前来会诊。

叶风眠不忿命令,与心腹合计一番,公然与梁月轩一派决裂,带着一干人马叛逃,后来几经辗转,却是入了西域,做了魔教手下。

翌日清晨,贺青冥从榻上醒来,终于完全恢复五感。

他披衣起身,步出屋外,却听得一片哀鸿声声,到处都是:“苦啊——!”

他心下一恸,不顾仆从劝阻,步入沧浪回廊,如今这条长廊却似奈何桥一般,这头是温柔富贵乡,那头是人间炼狱场,区区百步,隔着生死阴阳。

这些天来,除开苏京、曲星河几人,其他人都是能避则避,都不愿走到那头,他们很多人都还没有活够,自然不愿去看将死之人什么模样。贺青冥却反其道而行之,那些仆从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再阻拦,却也不敢跟着他一块过去,只远远地在他身后,瞧着他大病初愈,尚有几分踉跄的身影。

贺青冥叹了口气,又喘几口气,他苦笑一声,十二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落魄。

他抬起头,望着漫漫长路,这般走走停停,却也不知何日是个头。

他忽然很想一个人。

有一个人,无论他在哪里,总是在他身边。

几十年来,他也只得了这一个人,他本该珍惜的。

一只臂膀忽然揽住他,一人皱着眉头,道:“你才刚好,怎么……?”

贺青冥忍不住微微笑了,道:“无咎,我想走一走,看一看。”

柳无咎顿了顿,道:“那好,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陪你。”

贺青冥一怔,柳无咎又道:“但你不能像那些年、那些天一样,老是瞒着我,老是骗我。”

贺青冥忽而一阵没来由的心虚,柳无咎却已不再说什么,只扶着他,和他一块穿过回廊,来到西园。

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曲星河从熬煮的药气里走来,见到他们,不由讶然:“青冥剑主,柳公子,你们怎么来了?这里药味太重,青冥剑主,你五感恢复不久,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我明白……”贺青冥顿了顿,“放心,我闻得惯。”

柳无咎心下一沉,这么浓重的药气,一般人初闻只觉呛鼻,贺青冥大病初愈,却无任何不适,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从前也总是与各种药汤作伴。

贺青冥又道:“先生这些天都在这里么?”

“是啊,还有小明姑娘,她也在这里帮我照看病人,还有苏掌门,有时候也会过来。”

曲星河叹了一声,道:“只可惜庄内人手还是不够……”

贺青冥沉吟道:“人手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

“那便多谢青冥剑主了!”

贺青冥道:“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药方已研制得差不多了,城中百姓还好,他们染病不久,只需按时服药,便可痊愈,不过……藏王村那些人,他们既已入魔,又身患尸毒,只怕是回天无力了,日前来报,姚飞鲲姚堂主已经西去……唉,我愧对‘神农’之名啊!”

他又看了看贺青冥,笑道:“也许青冥剑主会觉得我滥好心了,那些人本是恶人……”

贺青冥却道:“你我一为医,一为武,向来武者惩恶,医者仁心,无分高低贵贱,亦无论善恶。”

“不错,不错,我来江湖一遭,江湖人多敬我、畏我,却不曾像青冥剑主这般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病人不到最后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

说话间,一人忽地跑来,面上神色很是慌张,道:“曲先生,李,李小公子,怕是不好!”

春日总是灿烂,又总是短暂,少年也如春日一般,总是灿烂却短暂。

春天还没有结束,李莫辞年轻的生命却已走到了尽头。这天夜里,李莫辞突然浑身战栗,口吐白沫,曲星河几度施针,却也只不过为他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一夜的时间。

李阿萝昼夜痛哭不止,一双眼睛已肿的不成样子。她忽然恨自己,恨自己这些年囿于往事,困于情爱,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里,却没有多陪一陪她的孩子。

苏京抱着她,已然几度落泪,她定了定神,按捺着心中悲痛,道:“曲阁主,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曲星河长叹一声:“小公子卧榻良久,沉疴多日……只怕是命数如此。”

“可,可莫辞还那么年轻……他还是个孩子,还是第一次下山……”

一室沉默,李莫辞忽地喃喃:“……母,母亲,师父,我,我想知道,我的父亲,究竟,究竟是谁……?”

这件事,已困在他心里十多年了,他一直不敢问,也没有问,只不过因为他不愿意让母亲伤心,不愿让师父担心。可他实在是很想问一问,为什么他的父亲不要他,为什么他可以狠心把他们抛下?为什么他明明有父亲,却一直见不到他,不知道他是谁?

他流着泪,问他的母亲,问他的师父,她们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人,可是她们也已不知如何回答,她们又怎么忍心告诉他,他的出生只不过是一个错误,一场阴谋?梁有朋已死,何况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会愿意认他。

“是我。”

几人回头一看,却见温阳立在门口。

他走了过来,走到李莫辞床前,而后与李阿萝一块抱着他,对着他笑了笑,柔声道:“我是你父亲。”

李莫辞艰难地睁开眼,道:“你是……?”

“温阳,不夜侯温阳。”

他道:“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一走了之,当年我也不知道有你。”

“你就是——”李莫辞眼中忽而一亮,忽而又黯淡了,“可你和我,一点也不像……”

温阳却道:“子不类父,也没有关系。”

“子,子不类父……”

温阳点点头,道:“这个世上有很多种父子,就像我的父亲,他不是我的生父,可他对我很好,我这一辈子,也只认他一个父亲。”

李莫辞眼中含泪,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爹爹……”

温阳应声,李莫辞又道:“我,我好累啊,爹爹……”

苏京、李阿萝眼眶一红,温阳不由哽咽,却摸了摸他的脸,道:“那莫辞好好睡一觉。”

“好……”李莫辞慢慢闭上眼,慢慢笑了,“真好,我现在有娘亲,有师父,也有了爹爹……”

他已然入睡,他面上仍带着笑,好像做了一个许久没有做过的美梦。

在梦里,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和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一起,他们团团圆圆,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渡口迎来送往,天还未亮,只一片看不清道不破的雾气,横贯在无垠的江面上。

连日都是灰蒙蒙的,连路边的花草也似罩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再也不复昔日容光。

一行人于渡口送别,李阿萝一身缟素,与众人欠身行礼,独坐舟中。她好像也已变作灰蒙蒙的雾气,脸上没有泪,也不再有笑,仿佛是一口再无波澜的枯井。

苏京抽不开身,温阳主动请缨,与她一同送李莫辞棺椁回镜湖派安葬,而后再返回扬州。

“我已将阿爹尸身暂存于七贤祠别业,待天枢阁一事了,我便返乡送他回长安下葬,让他入土为安。飞卿,这几日便劳烦你了。”

贺青冥道:“放心,我已派人去七贤祠守着了。”

“那便好……”温阳又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多言,只跳上船,与众人挥了挥手,不多时便隐于一江烟波里。

苏京与贺青冥并肩而立,她望着茫茫江面,不由感叹:“江湖几多烟雨中。”

“只怕这天,是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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