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罗扇将丁灵中扔进屋内。

丁灵中抬眼看去，房间里除了叶开，还有个他极其不愿意这时候面对的人。

路小佳。

他手中把玩着那柄短刀，看过来的眼中分明藏着讥诮。

看到他起身，罗扇很是高兴：“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哪儿不舒服没？”

路小佳淡淡笑道：“我很好，又被你救了一次，回头谢你啊。”

罗扇赶紧道：“说啥谢不谢的，自家人还这么客气。对了，贼就交给你俩审吧，我今天忙活这么久，水还没喝上呢。”说着，自顾自走到桌边倒茶，仰头灌下。

路小佳看看丁灵中，嗓音拖着点阴阳怪气的腔调：“丁公子，好久不见，你怎么也干起这个行当了？”

丁灵中听得如坠云雾，自丁家庄重伤他到如今不过十余日，哪来的好久不见？想到当日路小佳为救他性命才道出真相，自己反下手伤人，万分惭愧，支吾道：“没有，我不是……你……你的伤可好点了？”

见他对路小佳关切之意不似作假，罗扇的火消下去些，眼神也没有方才那般敌视，细细看他几眼，转头问路小佳：“你和他很熟？”

路小佳下巴微扬，姿态闲散，懒洋洋道：“何止熟悉，我和这位丁公子，可是‘过命’的交情。”

叶开在旁边听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丁灵中看着他疑似幸灾乐祸的神情，越发觉得路小佳在讽刺自己，脸色通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是我亏欠于你，你……你想如何讨回，我都绝无怨言。我现在已经离开丁家，那毕竟是你——”

“叙旧的话稍后再说，”路小佳约略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打断，把短刀抛回给他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和那位刀堂主应该并无交集，今日杀她，是受人指使？”

丁灵中攥着手里的短刀，紧张得手心冒汗。事未办成，很难去指望沈公子还会大发慈悲把解药给他，南宫凰的毒又耽误不得，索性坦诚些把事情原委挑明，路小佳和叶开江湖经验多，交游也广泛，说不定还能想出其他法子。

他这边眉头拧成疙瘩，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罗扇冷眼瞧着，又想起他方才未说完的话，跟叶开小声嘀咕：“不是说过命的交情吗，我怎么瞅着他俩像是有点过节？丁灵中到底欠他什么，不会是情债吧？”

叶开脑子立时转得飞快，强作镇静：“不是，他……欠小路钱，还挺多的。”

那就用不着在意了，罗扇失笑，摸摸下巴，反倒觉得路小佳有点小家子气。不就是钱嘛，人丁三公子家大业大要多少拿不出来，看这态度也不像要赖账，估计就是短时间手头周转不开而已，好哥们之间，哪能这么斤斤计较。

再说，路小佳又不是真的穷到揭不开锅——她可早有耳闻，别人出钱请他杀人，动辄就是几十万两银子。

她给路小佳使个眼色，示意自己实在熬不住夜，直接推门回房睡觉。

不多时，听到隔壁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路小佳仿佛周身都不似先前那般紧绷，坐到椅子上，歪歪斜斜地往椅背上一靠，还略显突兀地捅了捅仍旧僵着身子站在原地的丁灵中。

“自己找地方坐吧丁三少，”他面带微笑，“还等着我给你看座不成？”

丁灵中还有点没回过神，下意识接过叶开递来的水：“那位姑娘是？”

路小佳笑意更深：“辽东罗家的大小姐，芳名罗扇。怎么，丁三少这是动心了？可我记得，你好像有未婚妻了。”

听他这么说，丁灵中多少有点尴尬，但是转念想到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南宫凰，尴尬又变成了担忧。他把杯子放下：“我其实，就是为这事来的——南宫凰出事了。”

他把南宫凰中的毒和沈公子开出的条件如实相告，路叶二人听后，面上神色不免也凝重起来。

他们的江湖经历远比丁灵中丰富，粗略想想便觉这个江陵沈家绝不简单。区区一个致仕京官，看似与江湖毫无交集的富家乡绅，竟能把手伸到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南宫家，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南宫大小姐下毒，等于把刀架在了南宫家的脖子上。

他甚至压根不怕南宫家发难报复。

毕竟南宫凰究竟如何中的毒到如今依旧成谜，凡事有一便能有二，这次是南宫凰，下次说不准便是南宫青。这样下去，南宫世家岂不是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至于那位沈公子，也和当日与叶开交手的黑衣人高度吻合——按照丁灵中的描述，他举手投足间右侧肩肘有少许迟滞，像是刚受过伤，天底下很难有这么巧的巧合。

路小佳左手在桌子上轻叩两下，漫不经心道：“看来，我们得去会会沈家父子。”

叶开不动声色道：“那沈公子武功不弱，虽然受伤，身边却还有用毒高手，保险起见，还得借用罗姑娘的辟毒珠。”

路小佳道：“不急，明日再说，反正偌大个沈府在那摆着，又跑不掉。”

丁灵中像看救命稻草似的看着他：“辟毒珠？那可是蜀中唐门的东西，罗姑娘认得唐门中人？”

路小佳忍不住扬眉：“你想请唐家人替南宫小姐解毒？”

丁灵中死死咬着嘴唇，低声道：“沈公子说他的毒，唐门老太君都无可奈何，可我有点不死心，说不定……”

路小佳道：“你听他吹。蜀中唐门不成，还有苗疆五毒，江湖之大，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住他。放心吧，不会让你打光棍。”

丁灵中忙不迭地摆手，路小佳暗暗好笑，觉得这人难得还怪纯情的，可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听丁灵中喃喃道：“我这次去须弥山庄，正是向南宫家提出退婚。你的身份，我占了二十年，不能再把你的未婚妻据为己有。”

他把刻着南宫凰生辰八字的玉牌放在路小佳手边的桌上。

那是丁家和南宫家订亲时交换的信物，他的玉牌还在南宫凰手上，拿不拿回来，对他而言，无甚所谓。

路小佳盯着玉牌，强行压下把这玩意儿砸在丁灵中脸上的冲动，冷笑道：“你是觉得我路小佳这辈子娶不着媳妇儿，需要你来施舍么？”

丁灵中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突然动怒，看着他如幽潭般的眼底森冷异常，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叶开看看脸色铁青的路小佳，也在心底摇摇头，声音平淡：“丁灵中，你不想娶南宫凰，那是你的事情。但你得明白，南宫小姐是个人，不是你可以用来弥补别人的物件儿。”

丁灵中霍然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从前以风流公子自居，最拿手的本事是哄女子开心，却从未想过这些。

路小佳眉头皱起，挥手把玉牌扫进他怀里，冷冷说道：“拿上你的东西，等事情解决，就滚回丁家去。”

叶开看丁灵中不安的模样，于心不忍，将他拉出房间：“你要是还想小路出力帮你，就别再提这些。还有，明天见到罗姑娘，也别提你和小路的身世，更别让她知道小路肋下的伤，是你干的好事。”

丁灵中问：“为什么？”

叶开眸子微动，低声道：“你照做就是，我又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