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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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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商铺所剩不过半数不齐,其中又有大部分商铺出自当地富家大族名下,不是一般百姓能消费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下,附庸风雅的有钱人所爱光顾的一座茶楼倒是活了下来。

而实在是没什么好地方,霁泽云便邀约亦枫来此品些算不得名贵的“好茶”。

茶煮得叫瓷盖子摩擦作响,火候一到,茶香一股一股向外翻涌。他们要品的当然不是那些【算不得名贵的“好茶”】,而是霁泽云从京都带的茶饼。

霁泽云亲手烹茶,一套动作不急不缓行云流水,其实这些本该由楼中小厮来做,霁泽云也是懒得动,但总之是会这手艺,又为了方便谈话,避退外人,便自己来了――从前跟娘亲湫愿晚学的,后来又常常为师父烹茶,手艺非但没有落下,还见长了。

逐峰先生挑嘴的很,知道霁泽云会烹茶之后,便只喝过了霁泽云手的茶水,其余一概不喝。霁泽云也不知道,霁洛白养自己之前都是怎么喝茶的,还真一口不喝?谁惯出来的?

钱文忠当然是:事了佛衣去,深藏功与名。

其实他俩都不知道,钱文忠之后,霁泽云之前,他逐峰先生还是委屈自己喝了些随意的茶水的。当然,为了游历山水之时不日日委屈自己,他霁洛白有了更好的选择――喝酒。

所选不差,他觉得,果真好喝。

“敢问监官避开州府,特意命我前来相见,是为何?”亦枫在这坐了已有一个时辰。

“说笑了,只是碰巧州府不在罢了,我是邀你前来品茶闲谈的。”霁泽云带着温和的语气,面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况且,你好像对我很好奇,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解解惑,”霁泽云手上烹着茶,眼神专注着手里的动作,淡淡问:“问谁,不如问本人,你说是也不是?”

亦枫皱眉,他看不出来眼前的朝廷重臣是想做什么,是否是在套他的话,或者说,在验证什么,更有甚者,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霁泽云是想从孙果宽身边的人下手,玩“阴谋”。

停顿一会儿,亦枫道:“多谢监官肯给在下解惑,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问监官大人几个问题。”

“一直好奇,监……文荟院的掌学大人,出自大荣哪位世家。”

霁泽云:“未出自世家,家境一般。”

“……”亦枫沉默一会儿,又问:“掌学大人,是得朝中哪位大人举荐?”

“科举考试主要分两种,科举制度和举荐制度,既出自寒门,又何来举荐,放在这个朝局之下,你信吗?自然是未有举荐,走科举。”

亦枫显出沉思之状,“读书几载?”

“吟诵自小,学贯、涉猎三载。”

霁泽云没骗他,小时候读书不为考取功名,也就是跟着湫愿晚耳濡目染,霁洛白养了八年,教了三载的书,其余都是在游历当中教霁泽云处事,道理和各方局势。

亦枫攥起了手,他认为霁泽云一定是在骗他。

“敢问掌学大人,师从何人?”

“一个微不足道的平头百姓罢了。”

霁泽云浅浅勾起嘴角,他记得霁洛白总是有各种人在满世界找他却找不见的时候,说:“我呀,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平头百姓,来去自如的,多妙?多妙啊!”

笑意很快收回,他又道:“这个你早已问过,看来,你一点也不信任我,还想问吗?”

亦枫一时语塞,再问出口时,整个气氛都变了。

他问:“掌学大人和当今四王爷,是何种关系?”

霁泽云没有丝毫停顿,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他冷笑一声。

语气近乎排外的说:“如你所见。”

亦枫:……

霁泽云从新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他的茶烹好了,要开始盛茶了。

他又带着缓和的话语,微微起唇,“我的从前随你猜测,要是不满,你大可以今后留在我身边,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亦枫脸色还没变,启阳就先黑了脸,自家公子不是谁都能监视的,就连孙果宽派来监视的人,在公子说没用了之后,也都被启阳和安明除掉了。

亦枫知道自己逾越了,才回引霁泽云说出此种玩笑话,秉手过头顶,道:“亦枫不敢。”

从锅里舀出第一杯茶,霁泽云放在了亦枫面前。

亦枫愣了一瞬,“监官,这……这不合……”

霁泽云看他一眼,他立马没话了。但这的确不太合规矩。

从锅里舀出的第一碗茶汤叫“隽永”,通常贮放在“熟盂”里,以作育华止沸之用。而后依次从锅里舀出来的第一、第二、第三碗味道比起隽永就差了一些。

当然第一杯喝了也无妨,但怎样都不该是给他。

霁泽云不紧不慢给自己舀上茶,抚着杯沿,带上了引导的意味,“看这茶。”

“云华舀在这里头,就像是蒙了尘,掩盖了光泽,”霁泽云说,“茶盏不名贵,表面光鲜,可细看,还带有不少细小的裂纹。”

以亦枫的才华,待在孙果宽手下,便算是埋没了,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做为,孙果宽道貌岸然,百姓面前装腔作势,做的坏事一件件披在皮上,就如同一道道疤。

“本身是好茶,供人品鉴,色香味俱佳,‘其火用炭,次用劲薪。’我给他用的是劲薪,但本可以用最好的,‘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这里既没有山水也不见江水,只能取井水。但所用茶,为上品云华。”

才高,博学多识的亦枫,本该被人敬仰崇拜,却在如此环境之下,接收不了好的影响,人事物皆蒙蔽心性,为下下品,只能自身苦苦支撑,一个不然,便无回头之路可言。

“品茶执杯,不等凉,可你瞧此杯,想要拿进手中喝一口茶,却只能烫红了手,反倒是伤人,就算是喝了也不再留恋味道,”霁泽云单手执杯,不顾似灼烧之感袭来,将杯轻轻转动,睥睨着杯中茶漾波,意味深长地说。

“亦枫,你在这杯中,已伤了不少人了。”

这茶盏没有底座也没有杯盖,不是镂空也没有托起,除了色泽鲜亮,无一长处。

霁泽云一转手腕捏起茶盏,指尖已微微泛红,他喝下一口。

足足半晌,轻轻说道:“是无意之间吧。”

比分已出,步射平局,骑射平局,跑马平局,舞刀平局,近战里尔险胜,烤羊里尔完败。

阿格古安抚着因为近战败给了里尔的宝贝闺女,赞叹:“这羊烤得太好了,不愧是我的提雅儿,今天谁也不准跟我抢,我要全部吃完!”

阿提雅儿虽然败了,却也没有不高兴,阿格古从小就喜欢哄她,可她根本不需要,她畅快地笑着,拍拍阿格古壮实的肩,在篝火旁一坐,拿起羊腿,不顾她父王留恋的眼神,递向里尔,对阿格古说,“父王您吃得完吗,不用哄我,我输了就再练!”

“您就是晚生了我几年,不然今日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她举手把羊腿抛了过去,自己拿起羊肉也啃了起来。

“哈哈哈你真是,”里尔笑出了声,“从小就这么好强,说你,你还偏说自己不是。”

阿提雅儿抬眼看,没搭腔,给父王挑羊腿去了。

回帐。

里尔把自己的刀擦干净,放在刀架上,定睛死死地看着它,好像能从那上面看出它曾沾染过的血。

――――――

每个人都是满脸血土,拿刀的手因为用力过猛受到不停歇的撞击已经颤抖不止,刀早已不知换了几把,捡死人的夺活人的,身子稳不住,虚弱得下一秒就能仰倒过去。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火烧后的焦味,冷兵器的铁腥味,就只剩下充斥天地,渲染无边界的人血味。那味道肆意横行,霸道地冲撞入活人的口鼻之中。

或者说,无力的流淌出死人的口鼻之间。

万物空洞,盘空的禽类向下瞭望,看到这般景象也只敢遥远地盘飞,没有一个敢收翅下到这被血淋淋浇透的尸地,没有一颗尘土幸免于赤红。

里尔站在尸体围绕的红土上,手垂下淌着血,此时的他,并没有半分抢夺人命所带来的杀疯的畅快疯狂,只剩下杀戮太多而带给他的,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腹中翻涌,腥味冲喉。

那是什么?无力无助,无知无觉,痛感像是消失了,但却又没有,它撕裂着身体和神经,从未有过的虚弱带来了见不到底的恐惧。

如同雄鹰乍落悬崖,雄狮错入荒野,死气沉沉的环境挤压脑髓,里尔像是失去了精神,也失去了感知。

没魂了?死神也不好说,因为離荒人也是人,而如果问死神的话,应该不会得到答案,因为对于如此场面,死神该是习惯了吧。

仅仅剩下的寥寥几人,皆是如此。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赤轮的光晕跑入视线,里尔一眨眼。

他麻木地望向王,阿格古看着倒在他面前的一具尸身――这具尸身少了头颅,而正好有一颗被血糊了脸,看不清面容的头颅放在尸身近旁,摇摆欲斜,却始终没有歪倒。

他收回目光,跨过他杀死的最后一个人,一个长相俊朗,却因为受到苦战和饥饿的折磨而变得憔悴不堪的少年人,一个中原男子。他目光涣散地扫视着战场,所有事物皆模糊一片,激烈的场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旋转,久久不散。

几步之遥,他看到了自己的刀。

昏昏噩噩将其捡起来,刀山盖着一方锦线丝帕,中原之物,刚抬手要扔,里尔却愣住了。

他就这么略显诡异地僵在原地,看着方帕上的画。

紫葳花几朵,摇曳生姿,朵朵奇艳,在一方帕子上生生显出不尽的繁盛来,这花朵就像是真的正在灼烧一般,摄人心魂。花中衬着一个身着华服,烂漫欢笑着的女子,笑容冲心,女子手中的花都像是与之一同欢笑。高贵也俏丽,天真又干净。

这是里尔见过最美,最高贵,也最惊艳的女子,一个中原女子。

晨曦洒在女孩的笑脸上,花朵真的灼烧起来,无情的将女孩吞没,里尔一惊,倏然抖开方帕――原来是刀上的血液连带着手上的血液,一齐把帕子给浸透了,污染了。

里尔感觉到自己在血海中抓到了一份晨曦,有一个人救他了,胸口某处空缺被悄悄填满了。

――――――

帕子是薛荣将军的,本该的位置,是心口。

可惜战衣早已破烂不堪,胸前的甲被刀碎成残破的一片又一片,而这一方帕子被弄丢了,丢在战场上,他根本来不及去寻找,便要接着接下下一刀。

灼葳灼葳,薛荣画了心上人,没有写她的名字。他知道公主殿下喜欢花,自出生起便极喜欢,于是就画上了花,叫紫葳,用火焰的色泽来作画,花就如同经历烧灼,浴火而生。

这便是她的名字了。

薛荣宝贵地托起丝帕,小心地将其折叠起,放进了战甲内,心脏前。他的脸上带了一种抹不去的肃穆,这是风雨欲来前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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