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烨猛地转头，不知什么时候，雾气已经从车窗缝隙中渗透进来，弥漫在整个车里。
佘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许垣，你说句话，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佘烨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甚至冲许垣那边僵硬地笑了一下。
身侧同样是一片寂静，半天没人回应。
佘烨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拍许垣一下，顺便将他摇醒，好陪自己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但他伸出手，只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质靠背，佘烨不死心，挥着手上下摸了两遍，才终于后知后觉地确定一件事：许垣压根就不在车上。
佘烨的笑彻底僵在脸上，只剩下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猛地贴紧座椅靠背，不敢转身，只能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后排，在雾中慌乱摸索起来，却依旧一无所获。
佘烨的心彻底凉了，他颓然地靠坐在椅背上，脑中空白一片。
整辆车里静得吓人，只能听见佘烨越来越快的心跳。
佘烨开始深呼吸，他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手指颤抖地摁开手机，想给许垣打个电话。
但他的手太抖了，没有点开电话，反倒是按亮了手电。
手电的光在雾中亮起来，不太清晰地照出佘烨面前的车窗。
佘烨被雾反射的光一刺，慌忙闭上眼，等他适应光线后，才眯起眼看向前方。
车窗上映出一个人影，只一眼，佘烨就愣在原地。
那是一位看起来很瘦很高的青年人，佘烨认出，那是自己很多年都没再见过的爷爷。
佘烨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之后他便消失了，听说是家族之间的恩怨，早早死在了战场上。
他爷爷那一辈的人，除了现任族长，几乎全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之中。
佘烨其实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族与族之间的恩怨如此之深，甚至要为此付出这么多的生命，他只是听着族里的安排，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而爷爷的死，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佘烨此刻见到他，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他们之间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也并没有交谈过，唯一的联系就是那似有若无的血脉。
似乎是探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青年人背对着他，微转身体，看了他一眼，就随着雾再次消散了。
手电的光突然熄灭，佘烨慌忙拿起手机，胡乱按了几下，屏幕回光返照地闪了一下，就完全暗了下去，任凭佘烨怎么摆弄，也只是显示出一个电量低的提示。
佘烨气急，猛地将手机丢到一边。
“哎，少爷脾气挺大？”一道带着嘲意的声音响起，语气并不友好，却让佘烨觉得无比亲切。
佘烨几乎是热泪盈眶地转过头，果然看见江离那礼貌中带着轻蔑的目光。
“刚才怎么回事？”佘烨后怕道。
“大概是雾的原因，”林沐也已经醒了，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疲惫地将头靠在车窗上，“你看见了什么？”
佘烨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爷爷。”
“那就对了。”林沐说完这句话，就再次闭上眼睛，看起来不会再说什么了。
佘烨只能看向江离，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离伸了个懒腰，“刚才雾进车里了，让我们看见了几个已故的人。”
“哦。”佘烨低下头，若有所思。
许垣看了他一眼，打开空调，将雾气抽了出去。
“节哀。”
佘烨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许垣，许垣正将车内的温度调试到一个合适的区间，没有看他。
“哎呀，没事，”佘烨向窗外看了一眼，“我跟他都没见过几次，没什么感觉。”
许垣停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什么，“你长这么大，周围就离开了这么一个人。”
“可以这么说吧。”佘烨说道。
许垣叹了口气，半天才道：“挺好。”
陆晓芸在一边听了半天，才一头雾水地问道：“可是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几人同时看向陆晓芸，将她吓了一跳，“怎……怎么……”
“没事，挺好。”
众人没再纠结这个话题，他们很有默契地开始聊起明天早饭吃什么。
“我觉得，吃手抓饼吧，再配一杯豆浆。”陆晓芸说到这，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佘烨立刻反驳，“不行，太寡淡了，我们在这里这么辛苦地工作，得好好吃一顿。”
“那你说吃什么？”许垣叹了口气，“我们一天已经把三天的经费花完了。”
“哎？”佘烨眼睛一转，“吃兔头怎么样？”
几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佘烨眨了眨眼，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陆晓芸的脸色一变，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佘烨身后。
佘烨心中一凉，他僵着脖子转过头，就看见车窗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摁了个手印。
雾气飘过来，手印顿时消失。
佘烨结巴起来，“那是……什什么？”
“不知道。”江离随意道，“鬼吧。”
“鬼啊啊啊啊！”
佘烨身体一抖，下意识就往许垣那边扑去。
许垣面无表情，将他一把推了回去。
车外继续响起一声沙哑的喊声：“有鬼！闹鬼了！”
佘烨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这道声音嘶哑惊恐，明显不是一个年轻人发出的声音，隔着车窗听起来不太真切，增添了一种恐怖的感觉。
许垣和佘烨对视一眼，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车窗，静静听着车外的动静。
车外的人似乎被这声音吓到了，半天没有回话。
许垣试探性地出声：“有人在吗？”
车外的人静了好几秒，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很不连贯，嘶哑的嗓音在雾中像是鬼魅。
车内的人听见这个声音，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鬼哭狼嚎。
“我的耳朵受到了污染。”佘烨痛苦地捂住耳朵。众人没忍住认同地点了点头。
好在这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只是几分钟过后，声音停了下来，脚步声在雾中响起，似乎在向车边接近。
众人屏息一阵，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贴着头皮响起：“有……人吗？”
想了片刻，似乎是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准确，他又改道：“是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是。”江离平静回答。
车外的人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他突然浑身一颤，混浊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骤然回神。
“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平静下来，不清亮，但让人听着很舒服，“我最近精神头不太好，老毛病了。”
佘烨和许垣对视一眼，头使劲往窗外甩，示意许垣出去。
许垣跟佘烨僵持一阵，听见脚步声已经开始往远处走后，只能出声叫住他：“等等，老人家。”
脚步声停了一下，老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怎么了？”
“我们想问你一些情况，不知道方不方便？”许垣缓声询问。
老人停顿了一下，才道：“什……么事？”
“您刚才看见了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明显感觉到老人沉默下来，半晌，他有些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没有人……会相信。”
“我们相信你。”许垣说道。
“没有人会相信，专家不是……说了吗，是缺少阳光引起的……错觉。”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对，就是错觉，我得赶快回家了。”
“哎。”佘烨想出声叫住他，但是老人却已经走了好远。
“赶快回家，我孙女还……在等我嘞。”短短一分钟，老人的声音就完全消失在雾中。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许垣思索了一阵，最终决定道：“今晚先休息，等明天雾散了，我们再去看看，说不准还能碰见这个老人。”
“可是，”佘烨有些犹豫，“这老人要不是人咋办？白天雾散了，我们就见不到他了。”
“呵，”声音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后排，江离一脸正经地看着他们，嘴里却没一句好话，“你们雾进脑子了？他要不是人，干嘛在意我们是不是人。”
众人一想，深觉有理，但看江离那态度，一句好话都嫌烫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一晚，江离没睡，他百无聊赖地偏过头，就见冥幽鄷依旧睁着那双眼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看不出在想什么。
而林沐早就靠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了。
陆晓芸就比林沐晚睡了一会儿，看起来睡得很安稳。最后睡的是许垣和佘烨，两人直到后半夜才入睡，睡眠质量一如既往得好。
整辆车里只剩下江离和冥幽鄷睁着眼睛，但两人却没有说话的心思。
说实话，他们认识得太早了，早到如今也挑不出什么还可以说的话。江离也不是那种肉麻的人，可以逮着一件事说几千年的那种。
更何况冥幽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样子，对当年的事还记得多少，江离也不敢保证。
他甚至觉得，冥幽鄷压根就不记得当年的事。
江离想到这，一抬头，他突然发现冥幽鄷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江离一愣，看向窗外，就见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