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李昂喘着气,拎起衣领擦拭脸上的水珠,才接着说,“我外婆,把他......把他接走了。”
“呼呼呼.....上了.......上了一辆出租车。”李昂喘着大气,愣是把一句话拆成好几截来说,他手指往学校后门的方向指去。
他走了?
邹茉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了一样,她站在原地,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感觉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她心慌,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雨滴的声音渐渐变大,拍打着伞面,也一下一下地击着耳膜,令人脊背发虚。她早知道褚江怀高考完是要走的,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轰隆隆~
一声闷雷从天边传来,邹茉在雷声中回神。如果他刚上车,兴许还没走远,邹茉把手里的所有东西都推到李昂怀里,伞也扔给他,自己冲入雨中,铆足了劲往学校后门的方向追去。
“诶!你干嘛去呀!”李昂叫不住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朵断掉的向日葵,撑住伞跟了上去。
邹茉参加运动会100米时都没这么奋力地跑过,她逆着出校的人流,避开那些撑伞的人,左拐右拐,雨滴猛烈地砸向她的脸颊。
出租车还在校内,开得缓慢,前方就是后校门了,保安看见有车出来,提前按遥控打开闸门。
“师傅,麻烦开快点,我们赶飞机。”车内的女士催促了一下。
师傅目视前方,雨刮器在一下一下地刮着车玻璃,“这雨天路滑,我尽量。”
快出校门了,褚江怀从上了这车起,不止一次回头看向身后的校园。
十几分钟前,他从考场出来,雨还不大。他站在一楼廊檐下等李昂,下午进考场前,邹茉说好的,要他俩一起出来。
彼时,一辆出租车从后门的方向驶进来,引起了不少学生的注意,包括褚江怀,他站这无聊,也盯着那辆车看。
不料车开过来停在教学楼前面的道路上,后门被推开,一把黑色的伞伸出来,撑起,举高。那打着伞从车里出来的女人竟是沈艳笙!
一年多没见,褚江怀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沈艳笙不朝他走过来他还不敢认。
原以为她留在西北夜以继日地照顾褚老头人会变得憔悴,不曾想她面容更是容光焕发了,还染了黑头发。
沈艳笙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到褚江怀面前,把墨镜一摘,不是重要场合她很少穿这么明艳的衣服,褚江怀直愣着眼,忘了喊人。
还是沈艳笙先开的口,“怎么瘦了这么多。”
“妈......”
“快上车。”沈艳笙伸手拉住褚江怀的手腕,把他牵到自己伞下。
褚江怀也不知道这一上车就是要把他往机场带,还以为只是单纯的上个车,开去附近她落脚的酒店,或者直接开回刘兰菊家楼下。
“去机场。”沈艳笙对出租车师傅说。
后排,褚江怀扣安全带的手抖了一下,赫然抬头看向他妈,“机场?”
沈艳笙重新把墨镜戴上,双手环胸,目视前方,“本来应该提前通知你的,又怕影响到你高考。你父亲快不行了,现在转到普通病房,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用在他爸身上,另一层意思就是等死。
沈艳笙:“现在赶回去,你兴许还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褚江怀刚还犹豫要叫停车的心理,在听到最后一面四个字时,全然覆灭。他打小就逆来顺受,不反骨,为了能在褚家混下去,母亲说一他不敢说二,常常在重要的事情上缺乏主见。
这么一走了之,都没法跟邹茉好好地告个别。
褚江怀越想越是难受,频频回头看,却只敢在心里挣扎,挣扎到太阳穴青筋绷紧,喉头唾沫难咽,双手紧紧攥着安全带。他讨厌如此懦弱的自己,以前别人说他胆小,他从不放心上,原来他真的是个胆小鬼。
“回去好好跟你爸说说话,他记挂着你。”沈艳笙没得到儿子的回应,拔高了一下声调,“听见没有!”
还能怎么样,褚江怀也只能顺从,“嗯。”
车缓缓开出校门,准备下坡,褚江怀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跟邹茉的暑假约定,要一起去还愿,要给她补习,等着她送自己球鞋。考完了要跟李昂一起出校门。
他扭头,最后一次看向学校,闸门落下,雨越下越大,雨水形成弯弯曲曲的路径,刷刷刷地从车玻璃外留下来,仿佛熔化的白银。
玻璃渐渐形成雾气,褚江怀的视线也被模糊了,看不清在倒退的校门原貌,路两边还有撑伞离校的考生。
邹茉奔出校门,那辆出租车已经下坡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褚江怀坐的那辆车,人都要走了,她硬是追上去又能怎么样呢。
邹茉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站在雨中,目视着那辆出租车下了坡,消失在拐弯处。
李昂追上来时,邹茉已全身湿透,头发耷拉下来,沾在脸颊两边,双目通红。李昂是躲在楼梯口看着褚江怀上车的,他那外婆,只在照片上见过。今日远远得见真人,不是年轻时的容貌,但身姿还是那么优越。
这一年来,李昂天天盼着褚江怀赶紧走,眼下他真的走了,自己心里反倒不是滋味了。尤其是在看到邹茉紧张着追出去的样子,他尤为败落。
眼下难堪的不是被雨湿透的邹茉,而是李昂这个旁观者的心情。
雨下得这样大,孩子们又还没回来,陈少梅跟刘兰菊在家里等不到人,准备打伞出去看看。刘兰菊这时候接到了沈艳笙的电话。
她把褚江怀接走了,本来应该提前通知的,又怕影响到孩子高考,就没提前说。刘兰菊表示理解,祝他们一路顺风。
听到褚江怀不回来了,刘兰菊跟陈少梅两人默默下了楼,刚拐出去,就隔着雨幕看见巷子口的两个身影。
李昂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抱着两把伞跟抓着两朵向日葵,邹茉走在他旁边,拖沓着步子,全身湿透了。
陈少梅上前去,看着李昂怀里明明还有两把伞,人怎么还淋成这样,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责问。
邹茉看着陈少梅,从她旁边走过,很平淡地说了句:“妈,江怀走了。”
之后她自己上了楼,换衣服,洗澡,吹头发。
陈少梅也不敢说她什么,给熬了碗姜汤,邹茉乖乖喝了,坐在凳子上发呆。
外头雨停了,刚回来时看见李昂也淋湿了,陈少梅打算给他也送碗姜汤过去。
看陈少梅端起托盘要出去,邹茉无精打采地喊住她:“妈,我去送吧。”
“诶。”陈少梅把托盘让给她。
邹茉端着那碗姜汤过到对面,李昂也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用干毛巾擦着头发,见邹茉来了,两人也只是静静对视片刻,没有说话。
刘兰菊在房间里收拾褚江怀的东西,他衣服不多,都装回他之前的那个行李里了,小小的衣柜一下子掏空。
“江怀还回来吗?”邹茉问。
刘兰菊用力压着行李箱,拉上拉链,“看他爸的身体情况吧,好像快不行了。”
听到快不行了,邹茉没敢再问,径直走到他书桌前,台面上全是他以前刷的题,一摞摞的,一大把没水的笔芯也不扔,还有她以前运过去的题,他都还留着呢,用闹钟压着。
桌角放着他的手机,邹茉拿起来看,元宵时写的两张平安喜乐的字符,邹茉自己留的是平安,喜乐那张给了褚江怀,他把符放在了手机壳里,邹茉盯着喜乐两字,脑子里回放着他把着自己的手写字时的画面。
“叮咚。”
他手机有信息进来。
邹茉翻回手机主页,拇指下意识滑了一下屏幕,开了,他竟然没设置密码。
微信的小窗口又从屏幕上方跳出来,看人家隐私纵然不好,可褚江怀人都走了,她不看,这手机,这卡,迟早要被刘兰菊收回去的。
索性点开了他的微信,收到好些消息,刚的信息是方涞发的。
【考完了,累死老子了。】
【得睡个三天三夜才行。】
【感觉我挺有把握的,希望能一起去北京。】
信息久久没得到回复,方涞连发了几个问号。【人呢?还没到家?】
邹茉退出了方涞的聊天窗口,下滑聊天界面时,看到了自己的头像,一览下去,每个人都有备注,就她没有备注。
邹茉不懂,两人不是同窗,但好歹也对窗了一年吧,连个备注都不配?
刘兰菊找了个纸箱进来准备收拾桌面上的东西。邹茉赶紧把手机息了屏,放回原位。
李昂在客厅里喝姜汤,辣得眉头紧皱,邹茉出了房间回到对面,翻出自己那张平安的字符,跟刚才她拿回来的那张喜乐的字符叠到一起,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又从床底下拿出那双她提前买好的球鞋,本应该是伤心的,但看到自己在他微信列表里连个备注都没有,就气恼了。
第二天邹茉把鞋子退掉了。李薇薇劝她送给李昂算了,都穿一样的码数,买都买了。邹茉不愿意,这不是侮辱李昂嘛,把送给其他人没送出去的东西转送给他,多不好啊。李昂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他会要吗,到头来难堪的还是自己。
李昂已经搬回到原来的房间睡了,邹茉在楼下跟快递小哥退货的那一幕,被他在楼上看见了,他像什么都不知道,但又像什么都知道。
邹茉回到自己房间,趴在书桌上,对面,窗帘也换了,以前放着褚江怀水杯的位置,现在放了一个花瓶,插着两枝向日葵,一高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