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渊说是恩公设计他下界历劫,可恩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突然想起自己先前的两次失忆,将德渊和我的遭遇联系起来,愈发显得恩公身上充满谜团。等他回来了,我一定要当面好好问问。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个疑问摆在眼前。德渊明明曾追到阴曹地府,为何如今却遮遮掩掩,拒不承认他对青溪的感情?
“我的问题,你不愿回答就罢了,反正恩公马上就要回来,我到时候问问他不就知道你为什么死活不承认了。”
他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最终还是坐到了石桌对面。
这下该说了吧。我欣喜地用手撑住脑袋,摆出了一副认真听学的表情。
“既然你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我便告诉你……”
“说吧,说吧,本仙洗耳恭听。”
“本座之所以拒不承认,只因,的确什么都没有。一清二白,如何承认?”他一脸风轻云淡,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那你还追到阴曹地府去?当时你明明尚未恢复神力,却偏要冒险,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谁告诉你本座追到了地府?”
“你啊!你方才亲口说你去了一趟冥界,青虎就是因此感应到你的气息。”
“本座只是去找人。”
“我知道,你不就是去找青溪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若青溪泉下有知,看到你如此矢口否认,怕是投胎转世都不会安心!”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哎,我说,青溪若知道她真心所托竟是个不敢承认感情的战神,必然会失望至极。短暂一生的真情都错付了,何其可怜!”
争执声愈发激烈,院中树上的鸟雀扑棱飞散,生怕被战火波及。
“你听好了,本座是去地府是为了找青溪的丈夫,帮她讨一份和离……罢了!本座竟对你做这些无谓的自辩,简直浪费光阴。”
“和离……和离书?你说的可是和离书?可青溪的夫君早已故去,还要那和离书作甚?”我突然对青溪的往事感到好奇,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抛之脑后,揪住他的衣袍追问起来。
他不悦地瞥了我一眼,却并未隐瞒:“凡间女子一旦成婚,若夫亡故,便需为其守寡,除非得夫家书面许允,方能有自由之身。青溪遭夫家欺凌,毫无自卫之力,我便寻其亡夫游魂,讨得一份和离书。她身故之后,本座未再入冥界,凡人生死自有命数。我所能做的,只是完成她最后的愿望。”
我闻言一怔,心中顿时涌上复杂情绪。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他与青溪的关系。
“咳,是我误解了,对,对不起……不过,既然知晓她已有夫君,你便更该恪守人伦纲常,怎能见人家在守寡就,就,就趁虚……”
他投来一记凌厉的眼神,吓得我赶紧改口,“就疏忽了礼仪道德,这岂不是引人误会……”
“本座堕凡时尚且年幼,肉身不过十岁,与孩童无异,你说的那些问题全然无稽。”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自若。
他的理直气壮让我哭笑不得。天界战神坠凡十年不死,竟也该归功于这副“厚皮囊”。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他孩童模样,圆溜溜的眼睛,白玉般的肤色,可惜天生一张冷面,生生浪费了好眉目……不对!我忽然醒悟过来,脱口而出:“那,那寡妇家中突然多出一个孩童,岂不更惹人怀疑?”
他微微一愣,像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脸上的神色一时难以言喻。
“你今日问得够多了。”他冷冷地放下茶杯,“流光该担忧你久未归了,青虎,送客。”
我撇撇嘴,掏出乾坤袋将桌上菜肴一扫而空,转身正欲离去,又忍不住回头多嘴了一句:“这么多年你们朝夕相处竟无半点情愫,看来注定只能做朋友了……”
他静默片刻,竟轻轻答了一句:“时机不对。”
?“那时机对了呢?”我猛然止步,回身试探。
他略显意外地看着我,眼中除了毫无防备的愣怔,还有一抹如逝水洄澜的柔光。
“若是时机对了,结果会不会不同?”
漆黑的瞳孔下,有一片寒冰化作迢迢流水,正潺潺越过逶迤的山脉和道路,随后又悄然逸出,从沟壑纵横的大地上挣脱出来,涌动着缱绻未明的情绪。最终他掩下所有波澜,转头吩咐:“太闲的话就多翻翻那本小册子,熟能生巧,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来保命。青虎,送客。”
他说完便要离开,我连忙追上几步,急急开口:“那……能否让我去各仙君府上整理古籍卷册?我也想学些佛经之外的东西……”
他挥了下手,未曾开口。
我顿时愣住,转头问青虎:“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青虎嘴角一扬,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自然是准了。”
瞧着他的笑颜,我不禁腹诽:若德渊那张冷冰冰的面皮能有青虎这般半分笑意,又何必纠结什么时机!
回到碧霄宫后,青虎解开了施在众人身上的噤声咒,小鲤和老树这才得以开口。他向大家赔罪,话语谦逊,颇为得体。可老树却不肯轻易罢休,正要呛他几句,小白和小鲤赶紧一左一右堵住他的嘴,三人闹得不可开交。
待青虎辞别后,众人轮番逼问,我便将半月前的遭遇及今日在重华宫中之事细细道来。未料讲到一半,便引得他们频频摇头,感叹大事不妙。
小紫率先开口,认为德渊此番转变必然有诈。“去了趟朝云殿,看了面被封印的镜子和一棵古树,他就对你突生讨好之意,肯定有诈。”
小白紧随其后,认为小紫将事情想得太坏了。“未必如此。说不定是良心发现了!咱们小花本就与人为善,他或许是因往日之事心存愧疚,才设宴相待。”
老树则嗓音洪亮说出了我的心声,“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看分明是花花的神情与他的故人相似,触动了他的心神。”
我低头抿嘴笑,心中却颇为认同。每次他心生动容的时候,皆因提及青溪。
“总之,还要多谢你们出的主意。我从重华宫带了些好东西回来,听说这些菜里都加了雪莲果,滋补得很,你们快尝尝!”说着,我将乾坤袋中的菜肴一一摆上桌,“如今悬在我头顶的剑算是收起了,靠山也快回来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鲤终于开了口,“对了,你如今还想去司命星官那里寻你遗失的记忆吗?”
我点点头,笃定道:“自然要去!好不容易让德渊点头应允,岂能错过。只是……若恩公回来,我岂不是没机会再进司命府?”
老树顿时插嘴:“要不趁他尚未归位,现在就去?”
小鲤却忙拦下:“且慢!若直奔司命府,恐引二殿下疑心。如今你们关系才缓和,还是谨慎为妙。”
我恍然大悟,如果此时去翻司命的卷册,他一定会觉得我是去查探青溪的消息,岂不是直接撞他刀尖上嘛。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那,那我就,就先去月下仙人府上帮衬几日,然后再去司命星官那边。”我拍板道。月下仙人与小鲤相识千年,十分熟悉他老人家的脾性,有小鲤指点,定能顺风顺水。
小鲤却未露笑颜,眉间仍有愁色。我忍不住拉他到一旁,小声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他迟疑片刻,低声问:“那日你在别有洞天里看到的那具男尸,战神殿下可有提及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他说那很像上古的一种禁术,叫什么生死祭,还说那应该是数万年前的画面。怎么,也吓到你了?”
他神情错综复杂,欲说还休的样子让我有些着急。
“那具男尸的模样,你可能想起些其他细节?比如他身上穿着什么,有没有什么装饰,尤其是他周身的肌肤,是自然腐坏的,还是像被什么啃噬了?”
他一下问得如此详细,我竟有些头晕恶心,细想片刻后答道:“我的目光全被那名红衣女子吸引去了,确实没怎么仔细去看那个男人……而且,他的衣着漆黑,被黑烟笼罩,肉身几乎全遮住了。不过他的脸,我记得很清楚……脸上的肉翻出来了,发灰发青,就像炖过头的乌鸦。还有还有,他当时伸出了一只手,将那名哼歌的女子揽到他身旁……后来他就突然立起来开始咬人,对了,我想到了,他只有一只手!”
说罢,我激动地比划起来,学着那男子伸手揽人的模样:“就这样!右边袖管空荡荡,只有左手。”
小鲤大惊,攥住我的手反反复复问了好几次是不是记错了。
我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不可能记错,我虽然回忆不起那女子长什么样,但这些细节绝无差误。”
他沉吟片刻,低声喃喃:“一千多年前,东海曾发生过一场屠杀……”
“东海之乱?”我愕然反问。还记得秋水曾提及此事,那时龙宫突发祸事,坏人横行无忌。天界派德渊镇守东海,而她正是在那时对德渊一见钟情……
然而在小鲤眼里,这段故事似乎还有更多隐秘、惨痛的细节。
“那一夜,东海海底忽然发生地动,起初大家以为是寻常自然之事,未曾多加在意。谁知震动越来越猛烈,甚至连龙宫深处都传来诡异至极的嘶吼声,那声音如同万千厉鬼哀嚎,震彻东海……”
“然后呢?坏人呢?”我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声音不觉高了许多,惊得小白和小紫探头张望。
“坏人?哪来的坏人?”小鲤反问道。
耳背的老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四下张望,嘟囔道:“坏人在哪儿?让我看看。”
小鲤正色道:“并非坏人,而是……尸蛟。”
“尸蛟?!”我们异口同声惊呼。
“小鲤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据传龙宫地牢之中,一直有人秘密炼化尸蛟。那一夜的地动,根本不是自然发生,而是尸蛟试图冲破封印之力,挣脱地牢束缚……”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他苦笑着摇头,似不愿回忆,却还是缓缓说道:“后来,自然是冲出来了。龙宫底下涌出成百上千条尸蛟,它们失控狂暴,像疯了一般疯狂撕咬东海水族。那场景,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难以抑制心中的痛苦,用力闭上了双目,“那些尸蛟的模样,与你在别有洞天中见到的男尸如出一辙——皮肉翻卷,青灰发臭,骨骼破损,仅挂几丝残肉。尤其是那个断臂的男尸,我听小珊瑚的家人说起过,早在数万年前,魔界一名皇子受奸人蛊惑,醉心于各类歪门邪术,其中就有冥界的禁术—炼尸术。他不惜以身试法,却最终走火入魔,自断一臂也无法阻止反噬……”
“阻止不了反噬,那他后来就死了?”
“传闻是死了,但你说的那个男尸,难道不是魔界长老和那红衣女子试图复活的人吗?”
他的话令我一惊。若他数万年前便已复活,为何直到千年前才引发东海之乱?而且德渊还能那么快就将事态控制住,想来那些尸蛟数量不足以危害六界。
小白弱弱地发问:“我想问一句,那个皇子为何要选东海?魔界离东海很近么?”
小鲤摇头道:“不近,但东海龙族闻名天下,而蛟龙与真龙只差一步之遥。我猜,他最终的目标或许是炼化真龙,只是要炼制出对自己死心塌地的部下并不容易,因此只能用与真龙最相近,却又弱势些的蛟龙来代替。千年前的东海之乱或许只是他的一次试探,他如今还潜藏暗处,伺机而动……”
我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道:“小鲤啊小鲤,没想到你深藏不露,知道的比那个只会说‘生死祭’的战神多多了!”
他却并未展颜,反而郑重提醒道:“战神是当年的亲历者,他不开口是因为事关重大,未经查明,不可妄下定论。我今日不过随意联想而已,你听过便罢,万不可对外提起,尤其是战神。”
我连忙点头,小白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小白,你有话便问。”小鲤温声道。
“我……我想知道,你为何晓得这些秘闻?小珊瑚的家人为何对你说起这些?”
小紫也插嘴:“是啊,小珊瑚又与此事有何关联?”
小鲤挠了挠头,竟露出一丝羞涩。“其实,尸蛟肆虐时,我不巧撞上了一条……”
听到这里,我与小白不禁抱作一团,连一向镇定的小紫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时候我不过四百多岁,懵懂无知,连逃跑都不知该往哪里跑。”他说到这里,神情中透出几分难得的憨态。
“然后你遇到了小珊瑚?”我眼睛一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