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山真是个讨厌的人。

明明是难得的休息日，可以和沈小京好好聊天，却被他一番话搞成这样。因为他那一番燃烧论，雍妙连续几天心情奇差，虽然面上如常，可是心情却糟糕到极点。

直到第一次成绩出来，才驱赶了雍妙的烦闷。

成绩出来那天，是个艳阳天。这一天的成绩将会决定很多人的命运，有些人将直接离开，有些人会继续留下来。

成绩以排行榜的形式揭晓，排行榜张贴在公示栏上，并不以真实姓名公布，而是以编号公布。雍妙和仲太宣、宋森莉一起去排行榜看。排行榜旁边围了许多人，雍妙个子不高，站在外围也看不见，她没兴趣去人挤人，索性找了个地方坐着。仲太宣也没什么兴趣，陪雍妙坐在一边，只有宋森莉一人挤了进去。

“雍妙，我好害怕上不了第二轮呐。”仲太宣有些担忧地说。

雍妙：“不会。”因为她给仲太宣压了几道题，虽然没出原题，但思路都一样。她相信自己。

仲太宣顿时高兴起来，感到一种被信任的喜悦，他转头看向雍妙。雍妙正坐在回廊上的长椅上，头歪靠在柱子上，双眼半阖，长长的睫毛微微扑动，像蝴蝶扇动翅膀，轻轻打在仲太宣心间。

“……雍妙，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

雍妙听到仲太宣的夸奖，有些诧异地偏头。仲太宣有一双明亮的真挚的眼睛，此时灼灼地看着自己，像只期待夸奖的小狗，雍妙却逃避地躲开。

“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仲太宣逼自己移开视线，“但是请你相信世界上一定在默默地爱你。”

雍妙听到这话，感觉自己被丢到烈日下的冰水里，身上又冷又热的，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

就在雍妙不知道怎么应付的时候，宋森莉惊讶地冲回来：“哇，我看到了，第二名是个9开头的考生，好厉害啊。”

众所周知，精英赛的编号的第一位是所在星球的位置，比如1开头就是来自首都星，9开头自然就是来在b9星。

也不怪宋森莉惊讶，近二十年，b9星出过最好的成绩是总决赛第七十九名。第二名算是飞跃般的成绩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仲太宣也夸张地站起来，应和道：“是啊，这是谁啊，也太厉害了。她的编号是什么？”

“90001，也就是b9星的第一名，”宋森莉的头在雍妙和仲太宣间来回摆动，“你们知道吗知道是谁吗？”

雍妙从没告诉他们自己来自b9星，他们也从来没问过，没想到自己这次发挥这么好，考到了所有人的第二名。她思考片刻，默默举起手。

宋森莉眼前一亮，用手指点了点雍妙的手背：“雍妙，你知道是吗？”

雍妙没打算继续隐瞒了：“我来自b9星。然后是b9星的第一名。”

宋森莉和仲太宣都张大嘴巴。

雍妙继续解释道：“张承说的是真的，我确实是b9星的人。”

之前张承散播雍妙是b9星的人的时候，宋森莉和仲太宣都默契地没有问雍妙到底是不是b9星的人，而是直接为雍妙出头，指责张承为人没有素质。

这时听到雍妙亲口承认，两人更加震惊了。

从两人复杂的表情中，雍妙感觉到了一丝情绪，自己这样隐瞒他们，是不是不太好？尤其是，他们似乎很相信自己。

遥远的记忆突然袭来，记忆里，张巨有一次罚她不许吃饭，雍妙实在饿得受不了，求邻居阿姨给她吃一点面包。明明，明明雍妙吃得一干二净，可是张巨还是发现了。张巨狠狠打了她一顿，说她辜负了他的信任。

张巨说的话，雍妙现在都记得。他说：“你这个贱人。我说了，我就饿你五天，饿完了就给你吃饭，你为什么这五天都忍不了呢，你值得我的信任吗？以后有谁会信任你呢”

信任啊，多健康的词。

难得的，雍妙感到一丝自责：“抱歉，我没有告诉你们有很多原因，主要是我的老师提醒我，最好要……”

仲太宣打断雍妙的自责：“雍妙，我们不会怪你的，我们是朋友，你又有苦衷，我们完全不会怪你，我们只会祝福你。”

宋森莉跟着点头：“是的是的，你不要总是反思自责，你没错，你就是对的。”

好健康的感情……雍妙每次遇到这么健康的东西，都会感叹自己的阴暗。她缓了会，才回答：“谢谢你们。”你们是很好的人。

“快去领取属于你的荣耀吧，前十名的学生有勋章奖励的。”

雍妙点点头，去向办公室。

办公室除了办公的老师，还有几个学生样的人在角落坐着交谈，那几个人正谈论这次考试的第二名竟然是个来自b9星的人。

“这个90001号你们见过吗，居然考到了第二名，压过了那个那个财团的那个那个谁，还有那个教授的亲传弟子。”

“天呐，真的假的，我都觉得这个成绩都有些诡异了……”

“我也觉得，这个成绩太诡异了。不知道真人是alpha还是beta，是男还是女……”

“等下吧，别人早接到通知，领走了勋章，只有这个第二名没来，我们再等等，她肯定马上就来了。”

雍妙正走到老师面前，向老师介绍了自己：“老师，我来领取勋章。”

戴眼镜的老师让雍妙报一下自己的基本信息。

雍妙：“老师，我叫雍妙，编号90001。”

戴眼镜的老师眼睛一亮，角落等待第二名的那群人也眼前一亮。

“就是你啊，来，勋章，这是你的，你是第二名，勋章中心是宝石，外面是珍珠。”

雍妙结果圆形勋章，勋章中心是绿宝石镶嵌的月桂枝，外面是一圈圆润的小珍珠，整个勋章造型别致，让人看了喜爱。

“这个勋章寓意很好的，可以保佑人平平安安，顺遂健康。你可以做成胸针戴着，是独属你的荣耀。也可以送人，他们都送给最珍贵的人。”

雍妙用手指细细抚摸过月桂枝的枝叶，已经知道把这块勋章送给谁了。

“来，雍同学，拍个照纪念吧，”戴眼镜老师热情地举起手里的相机，按下快门。

雍妙还没反应过来，刺眼的快门白让她下意识躲了躲。

眼镜老师遗憾地说：“雍同学，没事的，领了勋章的同学都会留相纪念的。你是害怕闪光灯吗？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我现在关了。现在准备好了吗？好，雍同学不要这么严肃嘛，笑一个，想一想你要送勋章的那个人，好。”趁着雍妙笑了，戴眼镜老师立马按下快门。

“好了，照片给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吧，”眼镜老师满意地说，“祝你成功。”

不知道老师想歪了什么，雍妙轻轻鞠躬，转身离开。

身后的办公室里，眼镜老师在发消息向朋友八卦刚刚遇到的b9星的第二名是个乖巧有礼貌的女孩，而角落那些人早早偷拍了照片，发到各自的小群里。

“重大消息，考第二名的b9星女生就是之前晕倒的那个！真人看起来长得不错……”

*

告别宋森莉和仲太宣，雍妙独自坐上前往郊区的车。

那天，雍妙搅砸了和沈小京的见面，回去的几天她都很愧疚，但是她没有道过歉，所以这第一次的道歉，她准备了很多天，反复演练过好多次，都开不了口。

见到月桂枝勋章的第一时间，雍妙就想送给沈小京。

她想对他说，自己比之前要开朗一点了，也开始交朋友了，以后，以后她会努力不去不说话，努力去陪伴他，帮助他，就像沈小京对她做过的那样。

她默默措辞，心里为这即将到来的见面欢欣鼓舞。

她没有提前告诉沈小京，因为她知道沈小京每天的下午五点都会到保安室和保安聊天，他一直都很爱和各种人聊天。

四点半，雍妙到达军校保安室。

因为一周前才和沈小京来过这里，这里的保安还记得她。保安让雍妙进来等沈小京，让她到里面的休息室等待。

“对了，这里有一份文件是要交给小京的，等下你顺手带给他吧。这小年轻不错吼，据说很受学校重视的，精神力又强，见着我们也礼貌的哩。”

雍妙接过文件，上面写着《心理诊断书》，下面写着沈小京的名字。雍妙心里顿时慌张，难道沈小京出了什么事情却没有告诉她吗？

她短暂犹豫了几秒钟，选择翻开文件。

“……阐述其朋友雍某存在失忆行为……”

只看到这一句，雍妙的脑袋便一片空白。这是……她的病例？

她快速浏览下去，捕捉病例里的信息，失忆，自残，家庭暴力，自闭……原来她在沈小京眼里是这样一个身世凄凉的可怜人物吗？

雍妙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全部的，只知道看完之后，她浑身颤抖，像是被浸泡在负一百度的冰水里。她把病例放回桌上，因为她已经全部记下来，刀刻般深刻。

桌上还有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雍妙顺手接过来，点燃，狠狠吸了两口。

濒死的感觉，在烟雾里，雍妙再次体会到了濒死的感觉。

像是回到下城区那个狭小黑暗的房间，不断有风沙从破洞的窗户里钻进来，房间里，还有张巨窒息的烟味，雍妙躲在厨房里，缩成一团，她喘不上气，只能长大嘴巴，希望能挨过这一次。

活下去，雍妙，活下去，不管世界上任何人抛弃你，背叛你，伤害你，都活下去……

雍妙一边大口抽烟，一边在心里大声劝自己。

可是为什么……沈小京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认为自己有病？是自己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把遗嘱继承人填他的名字了，还是没有告诉他，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自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是自己没有说吗？是她的错吗？是她不该经常受到刺激，自闭不说话，不该总是冷漠吗？

是她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