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扶着明晏，趁乱远离了玄王府。
他一直担心地扫过身边人，这家伙虽然还保持着清醒，但从一言不发紧闭的嘴角来看，还是被那只血傀儡伤得不轻了。
时浅无声叹了口气，御神三家虽不像四王有各自的封地，但其是太阴殿下属神职，地位上是完全和四王持平的。
文婧……这么温柔的名字，竟是如此刚烈的性子！
走着走着，明晏按着胸口，似乎是有些提不上气，他的身体发烫，被血傀儡咬伤的肩膀上，血肉呈现出可怕的黑腐色，还有阵阵刺鼻的腥臭味。
时浅看到远方越来越亮的火光，连忙扶着他躲进旁边的小巷。
明晏坐在地上，抬手轻轻搭在伤口上，冷笑：“那个女人……若非我本就不怕毒，真要被她暗算得手了，哈哈，不愧是文茉家的后人！”
时浅是没心情关心他口中的“文茉”究竟是什么人，小心地撕开肩膀上的衣服，认真道：“得把咬伤的地方剔除干净，要不然毒会传染的。”
明晏随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扔过去，面不改色：“把黑腐的皮肉直接割下来，我不怕毒，稍微缓一缓就没事了。”
时浅接过匕首，自己的手有些许颤抖，低道：“身体虽强，疼痛不会减少吧？没有麻药，你忍着点。”
明晏目光平静：“被恶灵撕碎可比割一点皮肉痛多了。”
时浅深呼吸，开始轻而慢地帮他清理伤口。
每一刀，都仿佛割在他的心里。
明晏心神不宁，忽然低低笑起，抬起手，用五指用力抓破脸皮：“她能认出来我……这张脸，这张该死的脸！”
不等时浅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自己抓出深深的血痕，积郁的痛苦无法排解，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时浅轻轻按住他的手，温声道：“别这样。”
他没有回话，手无力的垂下，脸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有血还一滴滴落下。
时浅帮他擦拭血渍：“只是一张画像都能认出你来，看来是画的很逼真了。”
明晏笑得可怕：“文茉皇后是万流的贵族，他们家族掌控着纵横东海的一只船队，所向披靡，她十八岁被选为了太子妃，在正式去往苍兰天城之前，她需要在海族的王城琉璃仙岛学习礼仪规矩，而她的姑姑文乘，恰好就是那里的教导女官，而我……我是文乘的男宠，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文茉，呵呵，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我主动靠近她，她果然也很快被我吸引，那个年纪的少女，有着让全世界羡慕的荣华富贵，但她实在是太好骗了，我轻轻松松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让她把家族的船队分布图当作炫耀的资本展示给我看。”
时浅无声叹气：“万流有三只军队，人数最多的就是海族统率的船队，难怪那一战势如破竹，原来如此。”
明晏的笑更加刻毒，继续道：“没过多久我就通过她认识了澄华太子，他们两个根本就不熟，我随便一挑拨，关系就更差了。”
时浅跟着笑道：“好恶劣的行为。”
明晏顿了顿，又道：“文茉精通法术，澄华精通剑术，其实两个都是非常优秀的人，只是你要让一个厨子去做木工，自然是连锯木头都不行，渐渐地，他们开始相互看不上了，但他们背后的家族不允许取消这段婚事。”
时浅好奇：“然后呢？”
明晏伸手放在唇心，嘘声道：“他们如期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并且按照惯例开始了为期三个月、途经万流几大都市的帝后巡游，接受百姓们的祝福。”
“哦？”仿佛能猜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情，时浅的脸色有微妙的变化。
明晏看着他，毫不掩饰：“在抵达天族第二大城市梵蓝天城的时候，澄华丢下妻子来找行宫我了，呵呵，那时候的我被他关在丹台宫里，他可能自己都没想到，文茉偷偷尾随了他，时隔几个月再次和我见面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把她搞到手，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动静，让宫里的下人们看到了他们的皇后偷会情人的龌龊画面。”
时浅沉默了一会，小声道：“果然恶劣。”
明晏只是随意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万流高层本就不和，之后更是爆发了天海之战，自己人打得你死我活，给了大哥最好的机会一网打尽，而她一直被澄华软禁，没几年就被折磨死了。”
时浅忽然蹙紧了眉头，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没杀你？”
“没杀我。”明晏冷笑，“你猜我为什么要去勾引澄华？因为他是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只要他舍不得杀我，就没有人能杀得了我，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啊，我让他承受了所有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屈辱，他还是放过了我。”
时浅不以为然地道：“也许他才是真的喜欢你呢？”
“恩？”明晏神色一变，“他是个男人。”
时浅摇头：“谁规定男人不能喜欢男人的？”
明晏看着他，目光有几分恍惚。
时浅忽然追问：“后来呢？”
明晏回过神来，接道：“那件丑闻最后被万流高层强压下去了，文茉还是名义上的国母皇后，她是文家最后一位皇后，失去了丈夫的宠爱，也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她应该是恨透了我吧。”
时浅已经清理完伤口，帮他把衣服穿好：“难怪五千年了还能认出你的画像，怕是化成灰都能认出来吧。”
明晏扶着墙缓缓站起，额头上沁出冷汗，一滴滴沿着脸颊滚落。
时浅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拭，明晏也下意识地抬头，他的眼眸赫然一缩，一把按住时浅。
“怎么了？”时浅还以为是有敌人靠近，不等回头检查又被他强行按着脑袋转了回来，明晏低道，“银月……你脸上的银月印恢复了？”
“银月印？”时浅重复这三个字，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月神钦点的大司命印记。
很淡，比他当年自己脸上的印记淡很多，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时浅想了想，猜测道：“我的灵力也在恢复，可能是因为这个，银月印也慢慢恢复了吧。”
明晏沉默着，在保持手指轻搭在他脸颊上的动作许久之后，忽然向后按住脑袋，轻轻揽入了怀里。
“喂……”时浅大吃一惊，想挣脱又被他死死按住，明晏有气无力靠在他的肩上，虚弱地道，“别动，银月印的力量能帮我缓和血傀儡的毒，靠着我，别动。”
他果然不动了，抱着他，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渐渐平稳。
这个人的身体冰凉刺骨，却让他全身无端地燥热起来。
明晏轻笑，低道：“心跳好快。”
时浅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明晏又道：“哎，这可是青王唯一的孙子，别把人家玩坏了。”
时浅一把推开他：“不能再唠嗑了，得赶紧离开内城才行。”
他们一动，有一束光忽然照进来，是一队搜查的士兵，大声呵斥：“什么人？”
明晏靠在时浅肩上，左手提刀，但力气完全使不上来。
时浅低道：“你歇着吧，几条杂鱼还犯不着明大爷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从士兵的后方又追上来几人，前面的人紧张道：“三队，里面有……”
“呵呵。”这声笑来得突然，身着统一银黑色军装的男人大步上前，手起刀落竟然是砍向了自己的队友！
时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人却主动拱手，笑起：“玄天军驻破军府分部，第三队队长韩远山见过二位公子。”
明晏直言：“说人话。”
他这才认真道：“复国军征北军统率，韩远山，这几年敌人咬得太紧，我们的行动也一直受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混进来当了个分队长，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明公子。”
明晏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时浅也谨慎地指了指对方特殊的蓝色眼睛。
韩远山摸了摸眼睛，笑道：“这个蓝瞳是夕娘帮我染的，明公子，我们在如意楼见过，不过没有说过话。”
时浅偷偷瞄了一眼明晏，阴阳怪气地道：“哦……难怪他不记得你，他眼里肯定只有老相好。”
明晏嘴角尴尬地一抽，轻咳转移话题：“你竟然混进了玄王的军队，怪不得敌人的支援迟迟不到。”
韩远山正色道：“梁将军也真是的，就算云洲事发突然，他也应该把我们的情况大致和二位说说，搞得现在自己人见面都认不出来。”
明晏问道：“你知道南照将军也在破军府、甚至和我们一起混进了内城吗？”
这下轮到韩远山的嘴角尴尬地抽搐了几下。
明晏皱眉：“搞什么，你们自己人做事都不提前打个招呼吗？”
韩远山抓了抓后脑：“南将军这几年深入简出，只有很重要的事情才会露面，先不说这些，敌人的信号弹我当然是看不见，那两个回来传令的也被我顺手干掉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们出去。”
破军府一片混乱，外城的百姓只能看到内城越烧越旺的火焰，仿佛一条长龙，将半边天映照成绚丽的红色。
一声马蹄不合时宜的传来，由远及近，一个人骑着马，手上竟然还牵着一根缰绳，带着另一匹马。
夕娘扔掉斗笠，干练的跳下马，将包好的风名剑递给他，又惊又喜：“果然是你们干的！”
时浅有瞬间的分心，他很难把眼前这个一身劲装的女子和不久之前轻纱罗裙风情万种的如意楼老板娘联系起来。
“夕娘！”韩远山松了口气，“太好了，夕娘，你快带二位公子去安全的地方，我得赶紧回去免得被他们发现。”
“远山！”夕娘这才认出来他，一把抓住手腕叮嘱，“远山，你混在玄天军里，务必注意安全！”
韩远山大笑：“夕娘放心，这么方便的职务我还舍不得放手呢！听说南照将军也混进去了，正好我要回去找他，云洲、破军府两战告捷，接下来我们就能起兵直接把双城拿回来。”
明晏不急不慢地泼了一盆冷水：“不要轻举妄动，真正拥有四方神君之力的王还没有出马，切不可这种时候冒头。”
韩远山谦虚地点头：“公子教训的是，四十年都过来了，不差这点时间，快，夕娘，你们快走！”
明晏翻身上马，一把将时浅拉了上去，趁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