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LE:日冕
从步入常规学龄开始,小蓝时常感到费解:明明那些题目、那些事情都很简单,为什么大家看得那么久、做得那么慢?
后来从外界对他的反应,小蓝才逐渐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在天赋上的生而非凡——尽管他始终认为,这不是值得别人优待自己的理由。
当然,他没办法控制别人的想法。因此,小蓝只能要求自己,别给别人添上什么麻烦。
天聪在强势展现的同时也焚起了边界,久而久之,覆成裹在太阳最外层的日冕。
那是温度最高、最让人难以靠近的一层。
一直以来,日冕安静地舒展连篇的极羽,往外辐射身为恒星所具备的光与热。
如此的耀目光辉,引人向往,哪怕隔着静寂的宇宙。
传说中的夸父因为逐日而干渴力竭。
神话中的伊卡洛斯被烈日化去蜡翼坠入深海。
就算每次令天地昏暗的日全食期间,任何人只要胆敢以肉眼直视太阳,都会有可能被光线灼伤双目。
这一切一切……
哪怕最后焚身为火,穹顶之上的太阳会在乎吗?
(—小蓝!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也喜欢你!—)
在明亮至辉煌的静寂中,似乎有谁的声音传入。
惊起了太阳……不是,是小蓝的眼。
**********
小绿眼前忽地骤起一阵黑蒙。
赶在反应过来前已经像有什么顺着脊椎飞速攀缘,带起冰冷的感觉势不可挡地直冲脑海,瞬间瓦解了意志对肢体动作的控制。
——啊、要瞒不住了……
意识到这一切的发生,小绿就知道为时已晚。
“小绿……小绿!?”惊慌地一边支撑住忽然虚脱倒下的那个人,被吓坏了的小蓝下意识地发出连声呼唤,试图唤醒或者留住对方意识上的清醒,“醒醒!你的脸色好差……喂、小绿,你快醒醒!”
从医院人来人往的急诊部转移到输液室后……
感觉是自己把约会搞砸了,小绿老老实实地,向小蓝道歉。
全然不在乎,自己才是被送入医院的那一方。
然而面对小绿的道歉,小蓝久久没有吱声,一脸的油盐不进,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沮丧。
——疲劳过度。
对于伯伦希尔的工作量,小蓝大概心里有数,更不用说小绿之前都平衡得很好,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健康状况的问题……就算再如何如何的钝感,但毕竟不是傻,小蓝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人的状态要是偶尔不好,那还是有机会掩饰,蒙混过关。
可要是长时间的状态不好,那么露出马脚,基本是迟早会发生的必然事件。
哪怕素来表现完美的小绿,也不能例外。
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失眠以及食欲不振,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其实这些,小绿尚且有信心可以应付,只不过出乎小绿的意料之外,今天出门的天气刚好有点热、阳光有点猛烈……
于是,他的隐瞒,最终便乘着这种比较吓人的阵势,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小蓝面前。
大概有点心虚和愧疚——实际上小绿很久已经没从类似场景中萌生这一类的感受,因此向小蓝道过歉后,小绿就闷声不吭,不作任何辩解开脱,老实地等待小蓝接下来可能会有的一切反应。
小绿不担心小蓝向自己发泄情绪。
相比之下,他更担心的,是另一种可能的发展。
一种令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又似乎一直都希望能得到的反应。
“为什么……不告诉我?”
等完成工作的护士收拾好东西走开,小蓝守候在旁,向正在输液的小绿问出这个问题。
终于等到对方开口,闭目养神中的小绿暗地里松了口气,轻缓的语气着实让人难以分辨是冷淡还是单纯的无力,“这是我的问题,不应该麻烦你。”
——那份客气的疏离感……
不清楚是由于语气还是内容,小蓝听得有一瞬仿佛被刺痛了心脏。
“你也知道这是你的事。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很在乎。”
“但你应该更加在乎的,是别的更为重要的事情,”小绿平和地指出,“而不是我这种平庸的人。”
明明没睁开眼,可从小绿那仿若平常含着笑意的平缓语气中,小蓝却隐约地捕捉到,别的内容。
——不是的……
可是话到嘴边,霎时间,小蓝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老实说,小蓝自己也知道,这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思考范围。
他很少会这样思考——不仅设身处地地单纯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还试图……理解对方的想法。
“小蓝?”
尽管感觉到小蓝还在身边,可是人忽地没了声响,小绿不禁有些担心。
他有点想张开眼睛,但一时间又有点拿不定主意,因为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有点勉强,眼神说不定会把他的心事泄露出些什么……
就在小绿内心犹豫斟酌之际,小蓝慢慢地、默默地伸出了一只手,握住小绿没被输液、随意搁在身旁的那只手。
小绿吓了一跳似的猛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小蓝那张沮丧的脸、那双水光摇曳的眼。霎时间,哪怕是平常不易冷场的翻译先生,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在这个输液室的角落位置上,有着这般沉默着的两个人。
事实上,小蓝此刻气炸了。
不是气小绿,小蓝气的是他自己。
气那个迟钝得该死的自己。
在陪着小绿看急诊的过程中,小蓝一直在反省自己过往的表现——他甚至回忆起当初他向组员们宣布自己辞职那天,小绿把他扯入原型机测试间内的那番言行举止。
——怎么……怎么现在才发现!?
小蓝后知后觉地一阵懊恼。
“刚刚,你晕倒的时候……”
平日的慌张已经被对小绿的担心挤掉。这时的小蓝垂着眼,无助又无措地自顾自说着:“我很慌,很害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绿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流露着无奈和心疼。
“我真的很在乎的……”小蓝委屈地自白,无所适从得如同一个知道做错事而努力反省的孩子,“我承认自己很迟钝、不会读空气,但是你的事,我真的很在乎,全部都很在乎……我希望你对我的喜欢,不是什么痛苦的负担……你……不要惯坏我。不然……”
——如果这份喜欢,之于你是如此的沉重……
“我会宁愿……”这么说着,小蓝不自觉把脑袋垂得更低,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宁愿,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强忍着颤抖把话说完之际,涌出眼眶的泪水也难敌重力地垂落。
看着这般难受自责的小蓝,小绿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发怔。
小绿知道小蓝不会隐瞒自己的心情——尽管不善言辞,但在事关自己以外的人的情况下,直率的小蓝无论如何都会坦诚自己的想法。
小绿也知道,对于小蓝来说,自己的喜欢是那么那么的惊喜和珍贵……
可是现在,在小绿的健康面前,小蓝情愿把这份珍宝般的感情扼杀……
——在这份感情面前,“你”更重要。
“你”才是最重要的。
本该无暇旁顾的太阳,注意到追逐他的凡人。
“傻瓜……”
小绿如梦初醒地低下头,轻声地如是笑道。
小蓝好不容易说完先前的那份软弱,这时竟然听到对方在笑,禁不住咬牙切齿地抬手擦了把眼泪,气鼓鼓地咽住哭腔嘀咕:“你竟然还笑……”
看着小蓝就是别过脸也不抬头看向自己,小绿真的很想笑——他的脸上也确实挂着笑容,浅淡、但绝对发自真心。
久久不见有动静,小蓝努力按下满心的忐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稍稍抬起一角视线,正好被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对方给逮个正着。
吓得小蓝慌忙又再垂下目光。
因为一边手臂正在输液,小绿默默挣开了被对方把握的另一只手,指尖改而轻轻勾着小蓝的衣袖,没有用力,却是难得小心翼翼的示好。
小蓝没有甩开,不过任由这猫爪那般勾着,带着那满脸的纠结沉默。
小绿指尖稍稍一用力,轻易便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过来,顺势收纳入怀。
今天的他们刚好同样穿着黑色系的衣服,此刻依偎到一块,仿若两个相邻、但孤零的影子,终于抱成了亲密的一团。
“我不会阻止你努力,但至少……”尽管气恼有效地盖过了平日的慌张,可是小心地栽入拥抱中的小蓝依旧没有抬头,不过闷着声坚持说完自己的想法,“我真的很希望,至少,你能珍惜自己。”
揽着人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脊背,小绿温和地轻声问:“为什么不直接阻止我呢?”
“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小蓝的话音从小绿的肩窝间传出,“不是我该干涉的内容,也不应该因为我自己的担心,而强行否决你的意愿。”
小绿静静地听着,静静地半眯起了眼,侧头枕向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蓝大概是不知道的——听着他说的这些,不知不觉间,一种奇妙的酸胀感觉于小绿的内心无声泛起,绵绵密密地把胸膛充实。
小绿知道自己正被小蓝珍重地对待,不论是理性的意愿,还是无端的任性。这种待遇是如此的陌生,令素来进退有度的翻译先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实在无法讨厌这种感觉——连高兴都差点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昧着良心说什么讨厌?
“不过我真心认为,你可以在开发部过得很好的——当时是,现在也是。”小蓝皱起眉,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好生硬地转折到想要说的内容上,“我……对不起……”
小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认栽似的耐心追问:“现在又为什么道歉了?”
小蓝继续把自己的眼神闪烁埋起,应答瓮声瓮气地传出:“我没想过,这对你会是一件负担……我太想当然了……”
“小蓝,我没觉得这是负担。”小绿认真地更正,“不过你也说得对,我应该照顾好自己。”
小蓝点点头,闷闷地说:“但你还是会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
小绿用脸颊蹭了蹭,毫不犹豫地应道:“那当然。”
“但我又不是要找工作搭档……”
“我会乖乖照顾好自己的。”
“你这算答应过我了?”
“我会记住的。”
“小绿,我真的觉得,你很优秀。”小蓝的额头一直贴在对方的肩窝,属于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导入感知,悄无声息地晕成某种温柔的安全感,“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无关重要。最起码的一点,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原本搭在背上的手顺着那毛茸茸的脑勺,小绿恍惚地轻声细语:“那你会把你的光芒分一点给我吗?”
“……什么?”没听明白的小蓝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惊觉自己无意间说了傻话,小绿自嘲般笑出一声鼻息。
“让我再努力试试吧,小蓝。”松开拥抱后迎上那个疑惑的眼神,小绿更往前凑近些许,温声的商量如睡前亲昵的耳语,“你很耀眼,像太阳那样,所以我希望自己足够配得上你。成就并肩估计是难了一点,但至少,到我独自上场的时候,我不会给你丢人——嗯?”
被那双好看的眼如此近距离地注视,面红耳赤的小蓝晕乎乎地点点头。
半晌过去……
逐渐缓过神来的小蓝纠结地微微拧起眉,十分煞风景地打破沉默:“……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你忽悠了?”
听到这话,小绿瞬间没绷住地扑哧一笑。
“严格来说,被忽悠的那个应该是我吧?”歪头瞅着关注角度清奇刁钻的恋人,小绿意有所指地含着笑意感叹,“都被忽悠成了一个只知道努力追着太阳跑的傻瓜呢。”
虽然太阳确实耀目非常,一不注意说不定会灼伤双目、甚至焚身为火,但也正是有这份光芒的存在,这个世间才会如此的绚丽动人。也是因为这份光芒,让自己能从平静如水的无聊生活中抬头,从原本一成不变的人生中看到有趣的世界。
“太阳什么的……我才不是呢。而且你也不是夸父,更不是伊卡洛斯。”没能真正听懂的小蓝当即回以不赞同的眼神,一条筋的正直得很,“你是你,你是小绿。”
其实这段回应是还有一句的,不过这时的小蓝没有足够的勇气余量说出口,只敢放在心底里轻轻地追加。
——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END?】
完成输液从医院出来,原本的约会计划显然基本泡汤。
只不过,还是可以去猫咖啡厅那边坐坐。
走在路上,小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么,小蓝你以后要监督我吗?”
“监、监督?”这个说法吓得小蓝倏地抬起头,片刻的惊慌过后努力振作自己的气势,“我当然要好好监督你!还有,你别卖萌!我、我是不会心软的!”
“那,好。”
平淡地应了声,小绿停下脚步,从口袋中掏出了什么,交到小蓝的手心。
“拿好哦。”小绿这样叮嘱道。
等小绿把手收回,小蓝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依然摊开的手掌。
此时躺在自己手心上的,那是一把闪亮亮的钥匙。
“我家的门钥。”
迎上小蓝已经有红潮自觉上涌的茫然,小绿说得一脸无辜。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