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其实欧阳泽早就注意到了从黑暗里狼狈地走出的男人，他想。
这个人......好熟悉......是谁？
他的头有些痛，他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可是就像有什么东西阻止他记起，阻止他想起以前的事情。
欧阳泽顶着有些发麻的大脑慢慢向那个人走去，他是来找我的吗？或者不是？欧阳泽有些害怕知道结果。这个人对他很重要，他不想——
他是......
“师尊。”他怔怔地开口喊道。
欧阳眠一愣，刚才的场景如同变成蓝色的蝴蝶般消散。
等等等等！！！
欧阳眠的脸一下子胀红。
我竟然盯着徒弟洗澡！！！！还心脏狂跳！！！跳个狗屁啊啊啊啊死变态！！！！我就像那个变态师尊一样！！老不要脸的玩意啊啊啊啊！！！！
欧阳眠在心里疯狂地唾弃自己，他知道自己是被刚才那美到没有人气的场景给吸引得失了神，可因为吸引他的主体不仅仅是他的素材对象，还有一层师徒的身份在，让他十分羞愧。
欧阳眠眼神闪避，从自己带的包里拿出厚衣服，包住面前只披了一件不知哪来的单薄黑衣的欧阳泽，他把衣服裹紧，嘴里絮絮叨叨转移注意力：“现在这么冷，你这么只穿这么一点衣服？要是再得了风寒怎么办？快把厚衣服裹上......”
011说了些什么，但是欧阳眠现在脑子乱得不行根本没有听清楚，等他和欧阳泽一起坐在山洞里的欧阳泽这些天做出来的简易床上时，欧阳眠在心里喊了两句却无人回应。
“呼......”欧阳泽呼出一口气，坐在旁边的欧阳眠立即转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伤口疼？还是——”
对上欧阳泽带着些惊异和茫然的水瞳，欧阳眠心里软成一片。
好乖......这孩子......
欧阳泽抿了抿唇，把头转回去，浅金色的眼睫低垂，他摇头的动作很小，声音像软糯的水冰，有些少年独有的沙哑：“不是，师尊，我热。”
欧阳眠刚才冲动，将自己带着的所有衣服，像是包粽子一样一件一件包着欧阳泽，他已经适应了崖底的寒冷，现在额头冒着汗，不动声色地扯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啊......
欧阳眠手掌一拍眼睛，帮着欧阳泽把身上多余的厚衣服扒下来：“抱歉抱歉。”
欧阳泽道：“没事，师尊。”他说，“师尊把衣服也换掉吧。”
欧阳泽从宽大的袖子里探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欧阳眠身上破破烂烂的青袍。
之前在那个奇怪的森林里走太久，欧阳眠在里面早就丧失了“时间”这个观念，后面越来越密集的荆棘丛也不止一次勾破欧阳眠的衣裳，看到欧阳泽的时候，其实欧阳眠的外袍已经被划得不成样子了。
欧阳眠才算突然想起来，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的外衣，从刚刚欧阳泽脱下来的衣服里挑了一件最厚实的穿上。理了理领口，欧阳眠在包里拿出药，他的眉宇间凝固着对欧阳泽的担忧，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我给你把药膏涂上。”
欧阳泽似是犹豫了一下，便道：“好。”话音落下，看起来单薄脆弱的身体便出现在欧阳眠的眼中。
欧阳泽身上的各种伤口其实在这几天被他处理得差不多，大部分能触及到的部分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所以之前欧阳眠远远看一眼竟什么也没看出来。接触背部的衣裳落下，难以轻易触及到的伤口上有胡乱抹上的药粉的痕迹。
欧阳泽背对着他，将金发顺至身前，露出雪白的后颈，他温驯地低着头，偏瘦的身体能看到最后一节颈椎和肩胛骨的凸起，背部的沟壑一直延伸到底，欧阳眠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背部的伤口，他拧开药膏的盖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欧阳眠觉得他上药的动作尽量很轻了，可是当触碰到裂开的伤口里发红的肉时，那人微微的抽气声还是让他心一悸，心里愧疚的感情越发深沉。
在上药的这段时间里，两人都沉默着，欧阳眠没忍住先开口说道：“如果疼的话就告诉我。”
“好的，师尊。”欧阳泽的语气里难得有些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当欧阳眠再次轻轻触及某一个有些溃烂的大口子时，欧阳泽微微颤了一下，幅度小到只有欧阳泽知道。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说道：“嘶，师尊，有些疼。”
“是吗？”欧阳眠看了看自己正在涂的地方，一个看起来快要愈合的小伤口。不过现在的欧阳眠满心都是“脆弱又要强的徒弟身上受了好多伤”，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那“脆弱要强”的徒弟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山洞外的潭水。
无言地上完了背上和手臂上的药，欧阳眠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把欧阳泽的长发盘起来不让它把伤口碰到了。
感觉到自己给欧阳泽扎头发起，对放就一直不安分地在动，欧阳眠俯身别过头道：“怎么了？是不是冷？”
难得能在欧阳泽脸上看到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欧阳眠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遂将宽大的外袍将欧阳泽包起来，少年像是春天的柳条一般抽长，上一次欧阳眠可以用自己的外袍将欧阳泽整个都包起来，现在却露岀了一小截身体。
欧阳眠继续束起欧阳泽垂下的头发盘起，笑道：“阿泽真的长得好快，对了，给我瞧瞧你的手指。”
欧阳泽犹犹豫豫将两只手探出，十指果然伤的最重。十指指腹伤口细细密密，像是搅在一起的肉，有几个指甲裂开或者是没有了，因为在崖底还是需要用到手，所以现在十指的伤口仍然是烂得没眼看。
“看来要赶紧回书院让益资处理。”欧阳眠系好了一个蝴蝶结，轻轻虚捧起欧阳泽的双手，眉头紧皱，那手上的狰狞的伤口让他的指尖也隐隐作痛，“这......很疼吧......”
欧阳泽紧紧盯着欧阳眠，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努力想从欧阳眠的反应里看出一些虚假的端倪，却困惑为什么没有一点破绽，满是真真实实的担忧和悲。
【其实书院所有人都讨厌你，阿眠也是这么想......你难道还没察觉吗？】
带着毛边的发带蹭过欧阳泽的脸颊，有点痒痒的。轻轻柔柔的发带和欧阳眠的话语，极有力量地打破了欧阳泽心里的那些坚固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
他说：“师尊，我想哭。”他的声音平静，冷静地叙述自己的情感反应。直觉告诉他，他可以在眼前温柔的人面前坦然表现自己的内心，对方会温柔地接纳他的一切。
欧阳眠惊喜地抬头，他想要摸摸欧阳泽的脑袋，但是记起少年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于是笑道：“好，哭吧，师尊不会笑话你的。”
欧阳泽没有欧阳眠想象的放肆大哭，他的眼眶里慢慢蓄岀水雾，两滴泪水滴落到衣服上，手上没有受伤的皮肤将眼边的泪痕擦去，这便算是哭了一场。
欧阳泽哭完后问道：“师尊，我们要怎么回去？”
欧阳眠想了一会：“不急，这个地方灵气不足，暂时还没办法出去，而且，还要等你身上的伤口再好一些才能走，你在这里感觉怎么样？”欧阳眠问出的语气里带着忐忑和愧意。
欧阳泽甩了甩手，道：“师尊，这里很好。”
“真——真的吗？”欧阳眠满脸的不相信。
欧阳泽起身，手摸上自己的衣服领想要把衣服穿好，却被欧阳眠阻止：“你别用手做事了，手上的伤怕是会更重，我来吧。”
说罢欧阳眠站起低头认认真真帮欧阳泽穿好衣服。
因为欧阳泽身上的伤口只能穿着里衣，欧阳眠把自己最厚实的大氅搭在他身上，并且认认真真嘱咐“不要用手做任何事情”，不知道欧阳泽有没有听进去，欧阳眠只能看见他两眼无神发呆似的应和。
欧阳眠一敲欧阳泽的肩头，没好气道：“听到了没有？不准再伤着手了！”
欧阳泽猛地一抬头，无意对上了欧阳眠的黑瞳。欧阳眠很难说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里当时蕴含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不过没等他想清楚，那双眸子很快收起了不小心外泄的情绪。
欧阳泽：“我知道了，师尊。”没等欧阳眠继续说些什么，他向山洞外走去，“师尊，看看我这段时间生活的地方吧。”
欧阳泽两边嘴角向上，上眼睑和下眼睑稍稍靠近，歪着头，金色的发丝穿过水色的眼瞳，看起来就像阳光的小少年，可是欧阳眠能感觉到，这些表现出来的看起来像是开心的表情并不是欧阳泽自然而然表露出来的，这更像是思维控制着肌肉进行动作，像是会说话一样清澈的水眸上流露的笑意只在表面，不知有没有到达他的内心深处。
这只是欧阳眠的直觉，他不想去细想这些感情是真是假。
月亮已经不在最高处，崖底漆黑一片，像是所有光亮都被吸走，欧阳眠掏出一块萤石，注入灵力后，萤石发出微弱的光芒。
欧阳眠小跑跟上欧阳泽，笑着说道：“走吧，去看看你这些天怎么过的。”虽然他早就在系统面板上看到了，但是他想要欧阳泽讲给他听，这也算是宣泄情绪的一种途径吧，欧阳眠只是想要欧阳泽心里更舒服一些。
欧阳眠经过在书院这么久对欧阳泽的观察了解，他知道身边这个少年不会主动向任何人诉说自己的情绪，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他将自己的情绪压抑掩盖到了极致，对于想要变强有着极度病态的执着，看起来脆弱温驯，内里却偏执得能将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欧阳泽带着他去到一片红色森林的边缘。
欧阳泽指了指那边，道：“这片森林一直给我种走进去的暗示，不过我只是在边缘捡捡生火和做工的木枝。”他又指着自己的胸口，抬头看向欧阳眠，“师尊，我的心告诉我应该走进去，走到最深处，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进去，如果进去的话，我或许再也不能回书院里了。”也不能再看到师尊了。
欧阳眠很想告诉他，他是对的，如果他想要实现变强的愿望，只能去魔界修魔，可是现在。
欧阳眠点头道：“是的，那片森林很危险，不能进去。”
两人像散步似的，欧阳泽又带他看了那棵结灵果的书和旁边不大不小的水潭。
水潭清楚地倒映出欧阳眠的模样，像一面镜子，没有半点水波纹。
欧阳眠狐疑地蹲下身，手伸进水潭。
好冷！！
欧阳眠飞速抽离，给手上哈热气：“这水怎么这么冷！比冰还要冷！”
欧阳泽点头：“是的，这潭水冷得不正常，而且也没有流动，却还像活水，”欧阳泽想把手伸进潭水里，却被欧阳眠挡住，“师尊，我能感觉到潭水里有灵气流动，很多。”
欧阳眠一愣。
有灵力的水？
欧阳眠再次试探着将手伸进潭水里，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就没有之前的一惊一乍，细细感受下来，这水里还真有大量灵力流动，就像是灵气过于浓重所以凝成了这寒潭里的水一样。
难怪阿泽恢复得这么快。欧阳眠问道：“阿泽，你感觉泡在这潭水里，身体灵气流动是不是更加顺畅？”
欧阳泽点头。
欧阳眠站起身锤了锤腰，道：“师尊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过应该是对修灵有帮助。”
之后两人决定在临走之前多进这潭水里泡泡，只有欧阳泽，欧阳眠宁愿修灵修不上去也不愿意泡冰水澡。
崖底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短暂的有一簇光和长期黑暗两个状况，如果没有011，欧阳眠会以为自己和欧阳泽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一个世纪。
欧阳眠心道：“现在过去多少天了？”
011：“从你离开书院算起已经一周过去了，在这里和欧阳泽待了四天。”
竟然才过了四天啊。
欧阳眠坐在潭边的石头上，背对着水潭。而欧阳泽泡在寒潭里，闭上眼睛，按照欧阳眠教他的方法在体内运转吸收水里的灵力，欧阳眠在这段时间里也问过欧阳泽怎么会掉到崖底，欧阳泽坚称自己不记得，欧阳眠只得作罢。
看了看头顶，正好有一簇光射了进来，洒在寒潭上，欧阳眠抱起衣服起身，对欧阳泽说道：“阿泽，你好了吗？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欧阳泽睫毛轻颤，浅金的睫毛尖半遮半掩带着水气的蓝眸，他缓缓抬眼，看到的却是欧阳眠的背影，他起身，抬手接过欧阳眠递来的衣裳穿上，心里有些失望。
他知道师尊喜欢他的金发和水瞳，他知道师尊喜欢他的金发湿漉漉搭在他的身体上的模样，他想要师尊看到他这个模样，他想要再次看到师尊露出初见时的被自己那副样子完全吸引住的眼神......
两人就着这短暂有光线的时候快速整理了一些东西，欧阳眠看了看欧阳泽身上好得差不多了的伤口点点头，又多给孩子套了几件衣服，抓了一把丹药塞到他口袋里。
“记住，如果感觉到被尖刺划到，就立马吃一颗丹药，明白吗？”欧阳眠严肃道，“一定要跟紧我。”
欧阳泽点头，两人便一起走进绿色森林的黑暗里。
萤石的光越来越微弱，欧阳泽又注入了一些灵力。
穿过密集的荆棘丛后，欧阳眠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接下来就是很长时间的一段黑暗，阿泽？”欧阳眠回头，和欧阳泽对视上，“怎么了？”
欧阳泽摇头：“没。”走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道，“阿泽很高兴......师尊没有丢下我......我还以为就要在那个地方待一辈子了。”
欧阳眠心道傻子，嘴上说道：“师尊永远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吧，我们已经离开书院近一周了，得加紧脚程赶路才行。”
说道“一周”时，欧阳泽一怔，他不由自主道：“才......一周吗.....”
没等欧阳眠继续问，他摇摇头：“那我们快走吧，师尊。”
两人走走停停了很久，由011所说已经过了接近三天，直到周围的灵气渐渐浓郁起来，树叶子开始发亮。
欧阳眠掏出灵书，手上结印，他看到旁边的欧阳泽认认真真在观察他的手法，便笑道：“你的身体里的灵力现在纯粹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要试试？”
欧阳泽点头，按照欧阳眠教的手势结印操控灵书。
蓝皮旧书缓缓变到两个人能坐得下的大小，欧阳眠往上一躺，将背上的幂篱罩住两人，说道：“挡风，阿泽，走吧。”
欧阳泽轻轻一抽气，睁大眼睛看向欧阳眠，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外泄，他又立马转头，压下不自主向上的嘴角。
操控灵书回去的路上，欧阳泽一直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手上的灵咒，可是时不时被风吹起擦过他皮肤的黑纱，和自己靠得很近的人总是让他不由自主想别过头去看。
算是幸福又煎熬的一场旅途。
两人到书院的时候天刚刚大亮，也是书院早课的时间，不少人看到了欧阳眠的灵书便纷纷激动地聚集过来。
看到这一幕的欧阳泽立马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喊着“师尊”。
欧阳眠瞥一眼，笑道：“别紧张，他们都很担心你的安危。”
能看到欧阳泽的眼里是不相信，欧阳眠在心里叹息一声。
“011啊！孩子要怎么办啊——孩子根本不相信别人喜欢他啊——”
011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等落地，欧阳泽原想偷偷溜走，却被众人围住，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每个人都在询问这段时间的事情，可是所有问题都像是毛线团一样混在一起，完全给不了两人回答的机会。
“你去哪了？手怎么这样了？”
“遇到了什么？”
......
“你居然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方沸两手合一，不知在朝什么东西拜了两拜。
欧阳泽一愣，退后了两步，眼里有些恐惧，欧阳眠知道这孩子社恐犯了，便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去上早课，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