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running up that road
在这条路上奔波
Be running up that hill
攀上那座高山”
歌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有关悬崖的诗句,本是冲破黑暗反抗命运的正向音乐作品顿时爬上了深重孤独感,这可不算好事。
费尔南多·佩索阿。
他一生孤寂且波澜不惊,5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家中经济困难,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开始变幻各种异名通过诗句抒发丰盈的内心世界。写出“过去的生活混杂了将来的生活”的人自然逃不掉因果定律,在一生中只恋爱过一次,最终因自身问题恐惧婚姻关系,以分手收场不了了之。
不说完全一致,只是有一两点相似处便足以令读者产生共鸣。
青苔书店的三层书架上还摆有《不安之书》和《惶然录》,出院后抓紧时间能够在冬天之前读个几遍。
或许是药效的缘故,零碎多余的念头走马灯了大半圈。宋不周平躺在床上,眼皮不明显地动了动,半睡半醒间听到门外医生的滔滔不绝,还是用一贯的愁闷语气说着“身体底子差”或者“多来几次会出大问题”之类的从小听到大的话。
他抬起毫无困意的眼皮,眼瞳如月下湖面,在安静中仰头盯着床头柜桌角愣神,随后比起拿水反而第一时间拿起桌面上的手机。
时至当下才终于体会到了这玩意的便捷,除了五十多条未接来电,日期与时间都十分清晰显示在柳烬壁纸的英俊面庞上。
已经很晚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想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不能拔!”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柳烬跑进来一把抓起宋不周的手,神色紧张地将自己另一只手附上额头,见这人已经退烧才松口气。
“没事了,不用住院。”
“再住两天,”柳烬见这人又要起来,改口道,“一天!就再住一天,费用我都交完了。”
听到费用后宋不周纠结了两秒,最后将手从禁锢中抽出来:“我会还你的,还有手机的钱。”
“行行行,你还,你慢慢还,还不了也可以考虑以身相许……哎呦!”话没说完,柳烬被不留情面地锤了一下,武器像经过修剪的猫爪子似的毫无杀伤力,他笑着揉了揉后脑,心里舒服了不少。
很明显眼前的人确实恢复了,连脾气也跟着一起。
旁边2号床位的小男孩原本就没睡着,听着听着更是忍不住直接吭哧笑出声。
柳烬这才注意到此地并非二人世界,不满地瞟了一眼:“小屁孩,笑什么?”
他语气转换毫无过渡,淡色瞳孔严肃起来更带着审问意味,如果“嫌疑人”回答不被满意,金发长官将会随时下令将人轰出去。
男孩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双手枕在头下侧躺,眼珠亮晶晶地如实回答:“笑哥哥你说的话老套,像电视剧里那样。”
宋不周强忍笑意,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老套。”
金发长官回过头,耳朵耷拉下来瞬间变成被雨淋湿的金毛小狗。
“事实上,老不老套都没用,这个叔叔从来没有答应过别人的表白。”男孩说着还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动,语气像是了解不少内情。
“你怎么知道?”
“当然,他可是……”
柳烬转头跟那孩子对视间想起秦恒所说的之前种种,不祥的预感异常强烈,就在他以为这小孩子没眼色要说出不妥的话,刚要出言制止时。
没想到对方眼睛弯了弯,目光转而盯着话题的主人公,直接开口。
“青苔书店的美人老板,我哥跟我说过,他们总是找机会去偷瞄。”
柳烬:“……”
“好、好了,你快回陆地忙工作吧。”宋不周听不下去了,连忙转移话题。
小孩没有说谎,之前有不少从外地来岛上旅游的游客,他们满心欢喜享受美景,甚至以偏概全地认为塞佛岛是接近天堂的领域,殊不知被藏匿起来的是堪称恶魔手笔。
丰富的日程规划,途径大街小巷,客人们一致疑惑为什么唯独青苔书店会如此冷清,尤其在看到老板真面目之后更是果断进去短暂搭讪。不过宋不周保持一贯铜墙铁壁的性格,几乎没费时间精力就让人扫兴而归了。
灵魂枯萎的蝴蝶,那些人这样形容。
柳烬卸了力气坐在椅子上,脸色瞬间阴下来:“发布会刚结束,最近不忙。”
“发布会,那件衣服很好看。”宋不周点头道。
“你看了!”柳烬像个孩子瞬间开心,指着自己,“人们常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宋先生是不是也赞同?”
这观点的事实依据过于充分,宋不周淡淡一笑,不算明显,只是因为神色缓和了不少所以更好看了。
柳烬喉咙上下滚动,说:“允许我留下来陪你吧。”
“不要。”
“想也知道,”柳烬撇了撇嘴,带着不满掏出手机,点开事务所发来的最新文档展示在对面人眼前,“难得空闲,我希望每天见到你,看看这些,为了赚钱我可能都会出演,书店里那么多书相当于珍贵的参考资料,我可以保证安静阅读学习,绝对不打扰你。”
听上去不像真话。
台子上的手机叮叮响动打断了还未发表完全的拉票环节,演讲者十分讲礼数地暂停,拿起手机时先看到自己的帅气壁纸,嘴角禁不住得意勾起,下一秒又看到秦恒发来的两条信息。
【不周,我是秦恒。趁你睡着私自添加了电话,以后有事随时联系我。】
【切记好好吃饭,诊所有些事,我忙完再来看你。】
“给我看看。”
柳烬抬头,乖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在对方刚要收回时,又将人手腕攥住。
“宋先生,你跟这位秦恒是什么关系。”
“找他买胃药,诊所比医院的便宜。”宋不周用了点力气抽回手,开始认真且缓慢地敲打回复。
“以后你的药我来负责。”柳烬脱口而出,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可行性极低。
“不用,你没必要总到塞佛岛上来。”
又是这种将人推远的语气。
柳烬暗自长叹气,想来自己的长进已经十分明显,之前还会据理力争反驳几句,在发现软硬皆是无用功后,现在习惯性充耳不闻。再继续下去,恐怕真会被那不着调的心理医生说中,做出更多不可理喻的事。
如果一定是那样的结果,希望场景是在陆地别墅的主卧。
但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病人需要休息。
他收起胡思乱想,笑眯眯地站起来挪开那部正与“情敌”互发消息的手机,俯身撑住胳膊,将人局限在自己眼前。
目光相接,柳烬发现身下的人露出罕见的茫然,这副样子只在四年前见过。
还不等他细细描摹眉眼,小气的老板便及时收敛再度恢复如常,并且不动声色地错开眼。
只看着我就好。
不行,这想法太真实太自私放在这个情景并不适合。为此,他选择用嘴唇轻贴对方手背,努力克制住自己得寸进尺的心,展现出绅士一面,率先结束这场实力悬殊的对话。
“Nighty night.”
/
窗外夜色浓郁,皎洁月光洒落满地,病房里彻底陷入安静,旁边原本兴致勃勃好奇研究金发哥哥为什么盯着宋老板睡觉的样子看个不停的孩子,也进入了更甜美的梦境。
有研究表明,生病的人容易在意识深浅中反复横跳。
宋不周睡眠质量本就不高,第二次朦胧的醒过来已经不知道具体时间,发过汗后浑身发软,只觉得左手更明显沉到抬不起来。睁眼才看到是原来是金毛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狗一样乖巧趴在床边,爪子牢牢牵着自己。
……
据观察,这是两人之前同床而眠时柳烬养成的小习惯,说到底还是怪自己。
他尝试性动了动手指,见这家伙人还未醒,双手倒是几乎没有停顿地攥得更紧了之后索性躺平放弃。
对于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人,这种情况每周末经历一次已是足够。可连续两天晚上面对缠人的金毛,身心除了疲惫还是疲惫,自然而然的对话已经让伪装的冷漠面目全非,更何况,甚至意料之外地产生会一直如此持续下去的错觉。
这很危险。
从陆地到塞佛岛的中心医院,小岛上天然形成无数石阶,他完全不清楚一路上最短时间需要多久。或许下次询问秦恒自己昏睡的时长才能大概计算出数值,肯定不短。
“浪费时间,傻不傻啊。”
四年前,新一轮的烟花过分刺眼,他对面前的人说出这句话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挪开眼神,转身拖着湿重鞋裤踉跄着回到书店里。
半分钟不到,柳烬双手捧着老旧易撬的锁头站在一层楼梯口,表情像是明知故犯后迟来的示弱。显然,这个成天被粉丝以“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除了娶我”评价的男人不负众望,连“溜门”都十分精通。宋不周身体欠佳,头重脚轻,戳人的话没能及时说出口,反倒让狼崽钻了空子将自己横抱至床上。
被子里的确比海水温暖,险些沦为无机体的人冒出这个想法。
“等、等一下!”他濒临沉溺,多亏带着潮汐凉意的衣服帮助他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整个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宋不周。”
柳烬轻叹后的一字一顿仍然温柔,行动却不容抗拒,胳膊环住肩膀将人直接按回枕头里,随后在交换呼吸的咫尺距离中与精神不济、失神又困惑的神色相对。
再怎么着急,他也无法对身下的人冷脸,甚至禁不住弯起眉眼笑了笑,平时或许已经展开厮磨亲咬,可现在他却选择单手蒙住看过来的眼睛,像妖精施术般发出轻声诱哄的旋律。
这场力量悬殊的僵持以身下人浸入睡梦结束。
恋恋不舍维持片刻,柳烬松下一口气,起身替人换好衣服后一直未离开。
如他所想,还不到后半夜这人就高烧起来,全身滚烫,通红的脸上混着湿漉漉的汗和眼泪,四肢胡乱挥动甚至在梦话里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最后不停地喊救命。
柳烬认真擦拭喂水,保暖煮药,等人安分下来才堂而皇之捧起面前乖巧的脸颊直直注视,而小病号像是意识不到危险的小型猎物又往冰凉的手掌里蹭了蹭。
捕食者愣怔片刻,像是收获到从未有过的奖励,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温柔缱绻。
“宝贝,清醒的时候也请如此诚实好吗?”
浑浑噩噩一整夜,繁乱的意识阶段性清醒。宋不周在心里琢磨着一句听不懂的回声,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便在暖阳中睁开发黏的眼睛。
那个盯了自己一整夜的人已经离开,木质椅子正对这边,上面空空如也。
一片云飘走后阳光变得倾斜刺眼,他刚想抬手遮挡,结果发现左手腕被人用领带绑在床头。
“……”
解开倒是不费事。
宋不周攥着领带,坐在床边双脚落地时,扭头看见桌面边缘压在药瓶和蝴蝶酥早餐之下的纸条。他甚至注视了半天才理解这字句的意思,并且在脑海里自然而然结合起昨夜失去意识之前面对的金色瞳孔,想象出对方气愤又带有哀求的语气。
“宋先生,你的恋人不能没有你。”
这句话像一道分水岭。
在此之前,宋不周还能装作视力有问题忽视掉那只偷偷上岛看自己的金毛。在此之后,金毛比同类提前一年经历了月圆之夜完成蜕变,自作主张定下每周末必须上岛。
同床共枕,习惯成自然,牵着的手也越攥越紧。
而转天清晨来自陆地催促的电话,顺理成章成为他们的固定闹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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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你
It's you and me
是你和我
It's you and me won't be unhappy
只有你和我不会不幸福
And if I only could
如果我可以
I'd make a deal with God
我想与上帝做个交易——”
柳烬的手机铃声又响了,他从病床边爬起来本不耐烦,按下接听键后看到床上熟睡的脸又立刻放轻声音:“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