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斯初见阿塔娜缇的时候,一直以为她是个盲哑人,要不是偶尔听到动静阿塔娜缇会抬头看,他甚至以为她还是个聋子。
小孤儿阿利斯,碰到了与他同病相怜的阿塔娜缇,他很少遇到这么惨的人,所以他主动靠近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要温暖的多。
阿利斯是阿塔娜缇来到人间后遇到的第二个人,第一个也是个小孩子,他有着银色的头发,紫色的瞳孔,看着和阿利斯差不多大。
阿利斯呢,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没什么特别的。
“你叫什么名字?“阿利斯问道。
阿塔娜缇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低头继续捣鼓着那块金纹橄榄岩。
阿利斯这才看清,阿塔娜缇是在雕刻那块奇怪的石头。
虽然阿塔娜缇没说话,但阿利斯还是走上前去了,离她有一些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阿利斯正看得入迷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
“你是谁!”那声音带着怒气。
阿利斯回头,看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长得还这么“特别“,阿利斯没当回事,也不理他。
“我在和你说话!”那小孩更生气了,气冲冲的到阿利斯面前。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阿利斯冷笑。
小孩眯了眯眼,然后就像变脸似的,一下子成为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小男孩,跑过去抱着阿塔娜缇的胳膊不放了。
“姐姐,他欺负我~”小孩撒娇。
阿利斯以为阿塔娜缇会挥开小孩,毕竟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结果她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轻拍他的背予以抚慰。
小孩被顺了毛,伏在阿塔娜缇的腿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阿利斯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他想把那小孩推开,那个位置是他自己的才对!
大概是察觉到阿利斯外放的情绪,阿塔娜缇朝着他温柔的笑了一下,招招手让他过来。
阿利斯刚刚燃起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他故作沉稳的点头,然后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
阿利斯原本以为,自己与任何人结伴不过是暂时的相互利用。可这一次,他却莫名地没有离开。
他坐在倒树干的另一端,离阿塔娜缇并不远。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树脂气息,顺着破败的缝隙流入林地。
偶有一丝微风拂来,少女身上那股隐约的柠檬清香便在鼻尖回旋,隐隐驱散了森林深处的潮湿与腐朽,贫民窟的肮脏与腐败。
那感觉,仿佛是谁在他满是疮痍的心中,轻轻点上一小盏灯,温暖而安静。
那小孩的两手轻轻摇着她的长袍下摆,时不时回头瞟向阿利斯,眼神里充满着对这个“陌生人”的不满。
可在阿塔娜缇面前,他却露出小孩子最可爱的一面———像只被坏脾气的猫,忿忿不甘却依旧依恋那抚慰。
阿利斯撇撇嘴,挤了挤小孩,小心翼翼地在树干上找了个位置安顿下来。背后是湿漉漉的苔藓,身体却仿佛浸在干燥的暖风里。
“哈,你敢挤我!”小孩顿时呲牙,故意抬脚想踢阿利斯一把,可瞥见阿塔娜缇正回头“看”着自己,脚尖顿时放缓。
“哼,算了,懒得跟你计较。”他撇过头,自顾自地嘟哝。
阿利斯暗暗嗤笑,这小家伙唬谁呢?
林间斑驳光影下,阿利斯再一次问那小孩,那语气不再那么尖锐。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先是皱眉,但阿塔娜缇摸了摸他的头,他这才嘟嘟囔囔:“塔……纳托斯……满足了?”
“塔纳托斯?”阿利斯扯了下嘴角,“名字够怪……我是阿利斯。”
“阿……利……斯……”塔纳托斯故意学他的腔调,把名字拆成几个音节,听起来满是嘲弄,但到底还是念了一遍。
这一来一回,彼此名字勉强算是交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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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那树干遮蔽的溪边,成了他们临时的“秘密据点”。白天,阿利斯常出去找点可吃的果实或捕些小动物;塔纳托斯则时常神出鬼没——时而一整天都伴在阿塔娜缇身旁,时而莫名其妙消失。
阿利斯并不多问,只隐约奇怪哪儿能让这家伙随意进出,引起他人的注意就不好了,但心底又升出些窃喜:塔纳托斯不在时,他能更自在地靠近阿塔娜缇。
她如同姊姊般慈爱,却又不显得强势。她不曾责备他们的冲突,也没要求他们如何相处,只要看到两人要打架时,就伸出手那样微微一挡、或用手势示意“别吵”,他们就自动偃旗息鼓了。
阿利斯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听话,也许是阿塔娜缇的气息太柔软,总让人舍不得违逆。
当夜幕降临,林中温度骤降,阿利斯有时拎回几根干树枝点燃火堆,塔纳托斯看着烟雾盘绕,总会抱怨刺鼻。
阿塔娜缇则习惯坐在火光另一端,披着外袍,捧住石头继续雕琢。火苗映在她脸上,却穿不透那层白纱,朦胧得像一场温暖幻梦。
偶尔她会抬眼,露出一弯浅笑。
阿利斯一直没看懂阿塔娜缇在雕刻什么,只知道她十分用心,那石头也很难雕刻,总是要废很大力气。阿利斯之前尝试拿起那石头,都做不到。
长夜漫漫,她们便如此安静地围坐,星空在头顶漆黑微亮,微风吹得火焰跳舞。塔纳托斯打哈欠,阿利斯翻过溪边湿石头,寻小鱼或小虾充饥。谁也没多言语,却丝毫不觉尴尬。
那感觉,对阿利斯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温暖———仿佛有了个临时的“家”,有个像守护神一般的姐姐,有个吵闹又古怪的弟弟。
等他爬到树根附近,一抬头就能看见阿塔娜缇回望的目光,那双遮在纱下的眼似能洞察他的一切,让阿利斯心底涌起一种轻微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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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塔纳托斯又一整天不见踪影,阿利斯随意啃着半干面包,坐到阿塔娜缇身边。
她仍在摆弄那块金纹橄榄岩,断断续续地以小刀刻出繁复花纹。
阿利斯看着那逐渐成形的图案,好奇地想问她:这是做什么?可对上她的神情,才意识到她不能回答,便默默收了嘴。
然而,阿塔娜缇却朝他微微点头,像是说“想看就过来”。他挪得更近,仔细瞧见那些花纹好像是个人型。
她只是给他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拂过他的头发,像对弟弟或孩子。
这样的日常在阿利斯看来,像做梦似的。
他逐渐习惯了这种奇怪的三人关系:和塔纳托斯别别扭扭地竞争,却又离不开对方在的场景,因为他们是同样小鬼的年龄。
而阿塔娜缇始终在,轻柔而坚定地将他们纳入羽翼之下,给予他们那一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依靠。
也许,黑铁时代再冰冷,只要有这样一双清澈又沉默的臂弯,就能短暂拥有一些名为“家”的幻影。没有人提及明天或别离,阿利斯也不敢想未来会怎么样。或许有朝一日,塔纳托斯又会捣乱,更可能他们三人就此散去。但至少,现在,这“盲哑姐姐”——阿塔娜缇——在他生命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温馨与希望。
那一夜,林中夜色如墨,篝火微弱地闪烁,阿利斯披着阿塔娜缇替他织的羊毛毯子,阖眼于熏香般的暖意里。
在混沌的半梦半醒间,他依稀听到阿塔娜缇指尖拨动橄榄岩,石块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某种轻声的歌,若有若无。
他在迷糊里笑了笑,心想:这大概就是幸福吧。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瞬,也让他尝到了久违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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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利斯并没有再回到贫民窟。他把曾经那片破败阴冷的小巷,还有在街头苟延残喘的记忆,都丢在脑后。
现在,他居住在这片林子里,一块不算大的小空地上,日复一日地与阿塔娜缇、塔纳托斯同食同宿。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块荒芜森林的无名角落,但于阿利斯而言,却是世界上最安然的“家”。
起初,他也偶尔会踏出林地,到附近的集市或聚落里寻些盐、面粉,或给阿塔娜缇和塔纳托斯带点外界消息。
可时间一长,他就渐渐厌倦了那种阴冷琐碎的气息:诡诈、饥饿、以暴制暴,似黑夜毒藤般纠缠在每一条街巷间。
更何况,林子对他有着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于是他索性再不走远,只在几里外的荒地上开出一点小块空地,学着以前见过的模样,种了些耐旱的谷物与野菜;或去溪边捕鱼打鸟,再借着塔纳托斯时不时出没带来的些许物资,凑合也能活得下去。
在这里,日子如同永恒定格——山泉清澈,林风轻柔,三个人的相处自成小世界。
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阿利斯过了九岁,却也没确切年月去计算,如今的他已是十四岁的少年模样。个子抽条长高,他负责采集干柴、生火做饭,当他俯身往柴堆里添柴,火光映得侧脸柔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轻快,童年枷锁与创伤正一点点被融化。
塔纳托斯依然神出鬼没,常在突如其来的黄昏里出现,抱住阿塔娜缇大喊“姐姐”,然后看着阿利斯摆出一张不快的脸。
他们两人的不睦宛若天生,却也谈不上刻骨仇恨,更多的是小孩子般的别扭赌气——塔纳托斯抢阿塔娜缇的怀抱,阿利斯就闹别扭;塔纳托斯走了的时候,阿利斯心里又一阵暗暗高兴:可以独占阿塔娜缇的时光;但当塔纳托斯长期不来,阿利斯又会生出些无名落寞。
他的内心,其实也把塔纳托斯当成了真正的小弟弟。
阿利斯再也不会怀疑阿塔娜缇看不见了,白纱蒙着她的眼睛,但她总能恰到好处地伸手接住阿利斯抛来的水果,或者及时制止塔纳托斯的闹腾。
阿利斯没有再窥探阿塔娜缇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解的太多对谁都不好。
阿利斯的身骨渐渐壮实了,塔纳托斯也不知在外经历了什么,有时带回来神秘的“礼物”:可能是一朵染着薄雾的奇异花朵,或某个金属饰件。阿塔娜缇接过,平静地收好,没多问缘由。
在他们的日常里,没有外界的命令、没有尘世的恩怨,宛若三颗不被人知的小星子,在夜空边缘安静闪着微光。
阿利斯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生活——简单、彼此照料、自由自在。那些痛苦的过去,仅仅在他梦里偶尔浮现;每回他惊醒,看见阿塔娜缇正守在篝火旁,他便又能安然睡去。
阿利斯九岁时遇见阿塔娜缇,十四岁时他对她的依恋已根植骨血,若离开她,他便失了灵魂归宿。
他可以克制一切欲念,因为他希望留在她身边。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他在心里说,“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