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空地上汇成小片泥泞，低处的地势积起了浅浅的水洼，混合成沼泽般的灰色。

士兵不是第一次看见神明了。

就在不久之前，一个自称是赫拉的女神找到了她，她说她会帮士兵夺下阿塔娜缇的人头，因为这时有另外一个男神会阻挠他。

士兵本来是不相信的，直到赫拉施展了神力，一个巨大的石块就那么轻飘飘的碎了。

士兵问：“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帮助我，你需要什么好处？”

“把尸体交给我。“赫拉笑了。

士兵想到赫拉，又看着面前的阿塔娜缇，心中的不快越来越强烈。

这不对劲，他不喜欢这个感觉。

他转起匕首猛地刺向阿塔娜缇。

她依旧未动。

刀起刀落，一块琥珀从阿塔娜缇的胸口被生剖出来，大量的金色血液流出，浸满了士兵的整只手。

“金色的？”士兵有些诧异，“你不是人类？”

他起了兴趣：“既然你是神，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们神明不都是很强的吗？还是说…你是个被废弃的神？”

阿塔娜缇仍旧不回答，身体满是鲜血，她却一声未吭，像是一尊沉默的女神像。

“啧。“士兵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把捏起阿塔娜缇的脸，力道很大，她的脸瞬间多了两片红红的指印。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也就不强求了，“士兵招呼后面的人类，“来吧，伙伴们，把她抓起来吧。”

……

赫拉在山洞里静候多时了。

这是她精挑细选的好地方，尤其是距离奥林匹斯山的位置，简直是恰到好处，形成一个灯下黑的局面。宙斯除了接受到召唤不会来这里，而她还能随时上山去巡察他，简直太过完美。

“塔纳托斯，”赫拉温柔的说，“你看，她的心脏是琥珀，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神。甚至不能算是半神，她只是个傀儡。”

“那又怎么样？你凭什么把她关起来！”塔纳托斯红着眼质问道。

“你看，就连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死神，都能爱上她，她可真不一般啊……”赫拉叹了口气。

“你这个疯子，非要全世界只剩你一个女神你才满意吗？你看不惯任何漂亮的女神或人类，稍微一不顺心就要杀掉她们，造成生灵涂炭的局面也毫无顾忌。你怎么配当天神之后的！”

塔纳托斯的话成功激怒了赫拉，她冷笑一声，指挥士兵：“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你要做什么！”塔纳托斯厉声吼道。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悄然释放神力，但结果只是又一次被赫拉轻而易举的挡住。

阿利斯在两人的对话中明白了那颗琥珀对于阿塔娜缇的意义，他来不及悲伤，趁着塔纳托斯制造动乱的时候，找准时机想要扑上前去，赫拉倒是没关注他，但仅仅一脚，阿利斯就被士兵踹飞了出去。

一个是新生神，一个是十四岁的人类少年，以他们浅薄的能力，何以对抗天神之后呢？

塔纳托斯挣扎着再次站起身，眼神中的悲愤逐渐变成一种绝望的冷静。单靠现在这样，他的确制衡不了赫拉，对上她毫无胜算，但……

赫拉冷眼看着他，嘴角带着不屑的笑：“你还要挣扎到什么时候？塔纳托斯，你是神明，一个货真价实的神明。”

赫拉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一个半神是不值得作为真正神祇的塔纳托斯去拯救的。

士兵大笑起来，他即将要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头颅，内心的兴奋炙热的快要将他融化。

“你错了。“塔纳托斯轻声道。

赫拉没听清：“什么？”

然而赫拉没得到塔纳托斯的回答。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眼底暗色的神力像漩涡般涌动。他闭上双眼，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低声吟唱什么。

赫拉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她怒吼道：“塔纳托斯，停下，你在干什么！”

这回轮到塔纳托斯冷笑了，他身体周围升腾起黑色的火焰，那火焰并不炽热，却令赫拉感到强烈的不安。

“值得吗！”赫拉终于意识到塔纳托斯的意图，“燃烧神格，你会彻底消亡的！”

塔纳托斯睁开眼睛，眸中再无犹豫，只有近乎癫狂的决然：“赫拉，赫拉，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无论她是神明、半神、人类，又或是今天你抓来的是一只鸟、一只山羊，只要是她，只要是阿塔娜缇，为了她，我愿意。”

瞬息之间，洞穴中爆发出强烈的冲击波，黑色火焰席卷整个空间。赫拉仓促释放神力抵挡，人类则瞬间被震飞出去，重重地撞击在洞壁上，失去意识。离得最近的士兵遭受到的伤害最大，身体被硬生生地撕裂了。

“塔纳托斯！一个傀儡，只是一个傀儡！只要你想，我可以为你制造出无数个！”赫拉的声音被惊恐扭曲到变形。

塔纳托斯一步步向她逼近，神格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燃烧着，与此同时，他的躯体在一点一点的泯灭。

“值不值得，我说的才算。“

他猛然张开黑色的羽翼，巨大的力量宛如风暴般轰击在赫拉身上。赫拉难以抵挡，狼狈地摔倒在地，她尖叫一声，身体化为一道光，逃向奥林匹斯山。

“呵，天神之后……”

如果刚才那一击承受的另有其神，祂的结局势必比塔纳托斯先一步毁灭，只可惜赫拉是天神之后，神力远非祂神所能及。

塔纳托斯没有追击，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击碎了屏障。他捡起掉落的琥珀心脏，摇晃着走到阿塔娜缇面前，颤抖地抱住了她的身体。

“姐姐，我来了。”

阿塔娜缇的金色血液几近干涸，如此漂亮的颜色像是什么蜂蜜糖浆。他抚摸着她的昏睡的脸庞，把手中的琥珀送回它该在的位置，沾上血液的一瞬间变得金黄，映照的他落下泪来。

“姐姐……”他低低地呼唤着，眼泪滚落脸颊，就如同他的神格，一滴一滴地流逝。

阿利斯被突如其来的各种变故吓的愣住了，看到阿塔娜缇渐渐睁开双眼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爬到她身前：“阿塔娜缇！塔纳托斯！“

“人类胆小又无用，阿利斯，”塔纳托斯虚弱的笑了笑，还不忘嘲讽他两句。

他们从小到大这样拌嘴拌习惯了，阿利斯一丁点儿怒气都没被激起来，他也只是笑：“闭嘴吧，塔纳托斯。”

“笑得好难看，你别笑了。“塔纳托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带上气声。

阿利斯怎么可能真心笑得出来？阿塔娜缇是他唯一的牵挂，塔纳托斯是他唯一的朋友。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这样躺倒在他面前，他要怎么办？

“咳咳。”女生的咳嗽声响起，阿利斯和塔纳托斯同时疑惑的对视了一眼，随即才反应过来那是阿塔娜缇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开过口，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哪怕是咳嗽声也是如此动听。

“阿利斯，塔纳托斯。”清脆的如同黄鹂鸟，她的声音渐渐有了力气，琥珀让她重焕生机。

“姐姐！”

“阿塔娜缇！”

两人同时回答道，塔纳托斯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神格燃烧的更加快了，半边的身体变成碎片，一片一片的飘走消失。

“对不起。”阿塔娜缇挣开锁链，穿膛而过的链条径直断开，伤口愈合的速度几乎让人看不清。

她抚摸着塔纳托斯的柔软的发顶，又摸了摸阿利斯的脸颊。

两人要说的话被堵在嘴边，他们本想说一切都不是阿塔娜缇的错，但他们愣住了，直直的愣在原地———

阿塔娜缇亲吻了他们的额头。

如此虔诚的。

阿利斯和塔纳托斯的心脏一齐猛地跳了一下，不好的预感蔓延而开，神色顿时慌张起来。

“姐———”塔纳托斯喊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阿利斯也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甚至不能开口说话了。

他们俩被定格在现在的姿势，浑身上下只有眼球能动，流露出的满是惊恐。

阿塔娜缇微笑着，刚刚嵌合进体内的琥珀心脏又一次被撕扯出来，黄金色的血液伴随涌出，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塔纳托斯哭的厉害，眼睛不能眨动，泪水溢出眼眶，浸满了他的衣襟。

“今后人类不能伤害到你了。”她把琥珀融入塔纳托斯的额头，那是她的神格。

塔纳托斯彻底万念俱灰，心里空了一大块，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说不出。

不是的…不是的…姐姐……

阿利斯被迫看着这一幕，怒目圆睁，视线几乎要把塔纳托斯撕裂。

阿塔娜缇再一次亲吻了塔纳托斯的额头，顺着他的发丝拂过，她的声音轻柔：“谢谢你，塔纳托斯。”

阿塔娜缇肉眼可见的再次虚弱起来，这一次她的动作十分吃力，已然到了生命尽头。

“阿利斯，”她拥抱着他，借着他的肩膀拢靠，“对不起，我本想陪着你长大的。”

她温暖的气息缓缓地喷洒在他的耳侧，声音像是随风而散的花瓣，轻得几乎难以捕捉。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空洞的前方，金色的眼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下来。

“母神在上…”

阿利斯感觉到她的呼吸逐渐微弱，似乎每一次的吐息都可能成为最后一丝气息，他绝望地想要抱紧她，可身体仍然动弹不得，只能任凭泪水不断滑落。

“请宽恕我…”

太阳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庇佑……”

她的生命骤然被划上了句号，她头缓缓地垂落，柔软的金发如同流水一般覆盖着她苍白的脸颊。她就在阿利斯的怀抱里停止了呼吸。

阿塔娜缇最后留给阿利斯的，是眼角滑下的一滴泪珠，落在他的肩上，凉意刺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们骤然获得了身体的自由，却没有任何人动弹。

塔纳托斯彻底崩溃，眼底的绝望与悲伤如洪水般席卷。他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流淌，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任何话都无法说出口。

阿利斯怔怔地抱着阿塔娜缇的尸体，感觉到手中的温度一点点地消失，他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洞穴之中。

阿塔娜缇，阿塔娜缇，你的一生幸福过吗？

你有没有一刻怨恨过自己的使命，有一刻失望过自己所保护的人类却对自己兵刃相向？

过了许久，阿利斯看到的是塔纳托斯空洞的眼眸，他轻轻站起身，抬手之间，那些刚刚苏醒过来的人类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死亡之力疯狂地席卷而出，周围的生命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消亡，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他是真正的死神了。

整个空间只剩下塔纳托斯、阿利斯和阿塔娜缇冰冷的躯体。

死寂之中，塔纳托斯忽然转向阿利斯，声音低沉而沙哑：“阿利斯，我想到了，我能救姐姐。我需要一把钥匙……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利斯猛地抬头，目光中充满了迫切的希望：“钥匙？是什么？”

塔纳托斯并未多作解释，他只是问：“阿利斯，你愿意当这把钥匙吗？即使失去生命，也要竭尽全力救回阿塔娜缇。”

阿利斯虽然没有听懂具体含义，但……

他毫无犹豫地点头：“我愿意，只要能救她！”

塔纳托斯微微颔首，他向阿利斯伸出手：“牢不可破的誓言，一旦违背，代价就是死亡。阿利斯，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阿利斯坚定地握住塔纳托斯伸出的手。

塔纳托斯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举起，召唤出了他的神力。他们双双跪地，相对而视，双手紧紧相握。

塔纳托斯低沉的声音在洞穴中回响：“阿利斯，你愿意成为那把钥匙，尽你所能去救回阿塔娜缇，哪怕代价是你自己的生命吗？”

“我愿意！”阿利斯毫无迟疑。

一道纤细而耀眼的火焰从塔纳托斯的指尖喷出，缓缓地缠绕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之上，火焰炽热，却没有灼伤他们，反而传来一种庄严而不可违背的力量。

塔纳托斯闭上眼睛：“我，塔纳托斯，以神明之名发誓，我将与你共同承担这誓言的代价，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伴你走到最后。你，阿利斯，可否愿意？”

“我愿意！”阿利斯眼中燃烧着决绝。

又一道红色的火舌再次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