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乔泽川要在年会上表演什么节目，酒店里传了好几个说法。

有人说他会穿芭蕾舞裙和运营部三个男经理一起跳《四小天鹅》，还煞有介事地在一些小群里分享了芭蕾舞裙的款式，很快被行政管家Henry和前厅部经理Jayden辟谣了；

有人说他要和市场销售总监Jessica一起上台来一首情歌对唱，不少人跑去问元旦酒会的服务人员他唱得怎么样，得到“情歌王子”的称号后大家又开始猜他们会合唱什么歌。直到问到Jessica面前，她才进行辟谣；

有人说他会和人力资源部Erik一起讲相声，而且是他们这俩京市本地人写的原创剧本，Erik满脑子问号地回答：“要是他愿意和我讲相声就好了！总经理到现在都没把节目报给我！”他上班催下班催，乔泽川不是在开会就是拜访客户，完全没时间搭理他，只说了一句“会上台的！”就把他的那些信息撂在一旁视若无睹。

于是对于乔泽川的节目，人力资源部的导演小组成员直至临近年会两天了，他们心里还没谱。总监Erik最后已经做好了总经理撂挑子不表演的准备，甚至连说辞都给他拟好了几套。最后一天，乔泽川给Erik发了大善心，终于给他回复了自己的节目。

“弹钢琴？！”筹备组的小妹们一听到Erik的通知，纷纷“啊啊啊啊”地叫起来。

“情歌王子变钢琴王子！”

“我都不敢想，亲眼看到乔总弹钢琴的那天，我会是多爱笑多幸福的小女孩！”

“他这是想迷死多少人？”

只剩Erik保持理智地问：“酒店年会是轻松愉快合家欢的风格，突然插个这么高雅的节目，会不会风格不太搭？”

“谁要看合家欢？我们就想看乔郎朗钢琴表演！”

“总监，不如把别的节目都撤掉，我不介意听2个小时的钢琴独奏。”

“您可以问问乔总能边弹边唱吗？”

“强烈建议在年会前对乔总的节目保密，我有预感这个表演将会是明晚的王炸惊喜！”

Erik虽然对导演组的几个花痴表示无语，但他觉得保密的建议倒是挺有意思的。

在Erik的授意下，几个成员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就连当天下午乔泽川让人送到一号宴会厅的钢琴，也被他们用一块黑布遮得严严实实。

有人向导演组追问乔总的节目是什么时，他们就用乔泽川私人加码了抽奖礼物的事转移注意力。

周方圆被分到57号手环，YY她们都说这抽奖数字也太巧了。今夜每个人都盛装打扮，她也不例外。人力资源部通知过她今晚有个“问卷之星”的奖要领，这个奖是集团发的，所以照片会传给集团去，让她把妆画得精神点。

周方圆在办公室对着镜子补口红时，耳边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Linda对着群里的信息念：“一个特等奖加码了笔记本电脑，三个一等奖加码了手机，五个二等奖加码了平板电脑，十个三等奖加码了CCD相机，五百多个阳光普照奖加码了两张电影票，谁数学好来算算乔总这是掏了多少钱？”

Barbie逗她：“你还没嫁给他呢，就心疼人家荷包啦？”

在一旁的YY疑惑：“去年怎么没有？”

Barbie撇撇嘴：“老外小气呗。”

Aaron被即将上台的舞蹈表演搞得有点紧张：“他不会以为掏钱加了礼物就不用上台表演了吧？”

YY一听到这话，不免开始花痴：“我觉得导演组不会放过他的，说不定会现场cue他上去唱歌。”

Linda马上凑过来问周方圆：“老大，你听过乔总唱歌的，能说说吗？”

周方圆被猝然这么一问，差点没把口红涂歪，“我忘了。”

“嘁！听说他唱得很好听，你怎么会忘？”

周方圆怎么可能忘？她哪里敢说，乔泽川对着她深情款款地唱了一首《重逢》，字字句句把她的心轻易勾走，那天一整晚都没睡着！

她嘴硬搪塞了一句：“男夹子而已！一般！”

其实周方圆很心慌，那天人不算多，大部分都是客人没什么私人交集，寥寥几个服务人员也都忙着招呼客人没过多注意到乔泽川当时在望着谁，那么他唱也就唱了。今天全酒店的人都在，还有录像，他可千万别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不然她可没脸见人了！

预感的情况没有出现，主持人报幕下一个节目是乔泽川表演钢琴独奏时，整个场子“哇哦”地齐叫了一声。就像导演组预感的一样，在前面其他管理层滑稽逗乐的表演衬托下，高雅的节目更吸引人。

唯独周方圆松了口气，她心想：独奏没有歌词，挺好！

本来年会刚开始上台致辞时乔泽川穿得挺骚的，一身绛红色中式套装完美搭配年会主题，发言时细数去年的成绩、今年的预算，还公布了特批的季度奖金时活脱脱一现世财神爷模样。

但轮到他钢琴表演时，大家发现乔泽川很有仪式感地换了一身黑色燕尾西装，甚至还难得地打了领结。从在场的女士们雀跃的表情看来，一本正经风度翩翩的乔泽川更骚。

周方圆看到他惊艳出现那刻，心里认同了大家的骚动，也难怪小丫头们被他迷得像花痴一样，台上的那个人高贵典雅得真如王子一般。

Aaron坐在周方圆的旁边，忿忿吐槽了一句：“为什么我这么穿，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服务员？”

“服务员！换个座儿呗！”云多多朝Aaron拍了拍肩膀。

Aaron向他问了一声好，便自觉换到隔壁桌去。

云多多坐到了周方圆的旁边，台上的乔泽川也坐定在从他家搬来的施坦威Ｂ211前。

现场光线整体暗了下来，舞台中至上而下打出一束灯光聚焦在乔泽川身上，像皎洁的月亮偏爱他的侧影，只想与他共舞一曲。

当所有人的目光因此景集中在舞台上时，那光束中的人从台上向下远眺了一眼，周方圆没来由地心脏空了一瞬，然后紧张起来。与元旦酒会时寥寥十几人的场子不同，她此时此刻生出一种乔泽川隔着人海茫茫同她对视的错觉。

现场一片寂静中，乔泽川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我也最喜欢这一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场内的人交头接耳起来，都听不明白总经理是在和谁喊话。

很快琴音响起，工程部的音响自从在纪沣主任手上出事故后就被更新换代了，现在的设备明显高级了很多。而测试音响音质时，容不了一丝一毫杂音的钢琴曲就很适合，很显然，今天音响经受住了考验。

是《小狗圆舞曲》，周方圆从开头就能判断出来。这一首先欢快转悠扬再欢快的乐曲她听过无数次，因为它是行政酒廊背景音乐歌单中的一首。

乔泽川的演绎和酒廊里播放的CD比起来，更有韵味一些。他弹得轻松灵动，像在编制浪漫童话，令场内每一个人都在回荡的旋律里陶醉。

周方圆也是，她在乔泽川的弹奏中莫名地，走马观花一样想起了他们每一次见面和每一段对话。

云多多很贴心地在这两分多钟里没有打扰，他知道这是乔泽川想弹给周方圆听的，他自觉不应该占用这个时间。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后，台下传来“安可”的起哄声，主持人也和大家一起闹着让乔总再来一曲，否则太对不起这一身礼服和昂贵的钢琴了。乔泽川没有推辞，他即兴开始了第二首表演，是《一步之遥》，全场才再次在浪漫至死不渝的氛围里安静下来。

云多多这时候才开口对周方圆说：“他刚才那句，是对你说的。”

周方圆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瞥向他。

云多多解释道：“前天晚上，我们回来得很晚，行政酒廊已经关门了。有个人在里面加班，但是偷偷把音乐打开了。她怕影响到住客，就把声音调得很小，《小狗圆舞曲》这一首她循环了三次，还在那音乐里对着电脑摇头晃脑。我和苏苏站在酒廊门口，看了她很久。”

云多多笑了一声，接着说：“苏苏是乔泽川，你不觉得他的英文名很像特仑苏吗？”

周方圆无法控制地呆滞了，她知道云多多说的是乔泽川，而他话中那个加班的人是自己。她那晚要用系统上的数据，就去接待台的电脑上做着枯燥的报表，想松松脑子就一时兴起听起了钢琴曲，她完全没想到有人在一道玻璃门后看见了。

所以他大费周章弄来了自己的琴，然后当众说：我也最喜欢这一首。

年会全场除去各岗位的值班人员，近五百人。但在他这里，再多人也等于旁若无人，只有你我。

从酒会唱的歌和年会钢琴曲前说的这句话看来，乔泽川好像毫不在意被人发觉对周方圆的情感，他甚至有些刻意，去大方表达自己的喜欢。周方圆很羡慕，为什么乔泽川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这么有勇气，而自己像个懦夫一样，一直在退缩。

她压制住自己早已经狂热的心跳，装作镇定地答道：“挺好听的。”

“那当然，我和他从小就练琴。有几年，每晚都要练三四个小时。他的水平也就比我差一点点吧！”云多多嘚瑟地说出这段回忆的时候，没有任何觉得是辛苦的表情，相反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周方圆和云多多的交流不多，最深入的那次还是吵了一架，对于他这么臭屁自大的人，她很不配合地怼回去：“晚上练那么久，多扰民！”

“不会啊，我们都住独栋。”

云多多轻飘飘地一句话，一下子把周方圆整无语了。她知道他富有，买五十支护手霜就为了送出一支就知道了、交的朋友非富即贵就知道了、西装件件名牌就知道了、小年夜那天送他回远洋就知道了、送张洗头卡充三万块钱就知道了。

她怎么就嘴欠去吐槽富人练琴的事呢？富人和普通人需要面对的问题，当然不可能一样。

就如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长相城北徐公、身材堪比男模、家境富足阔绰、工作独出手眼，样样都好得不能再好的乔泽川，为什么偏偏看上离过婚后活得如此别扭的自己了？

于她而言，也许能像中彩票一样接受他，然后去享用他的一切。

于他呢？他得到过后会发现，原来周方圆空有外表，灵魂如此残破和腐朽啊。也许，他将会是下一个失望然后离开的人。

云多多见她一直没说话，觉得她对自己印象差，不太想搭理自己，便主动提起上次吵架的事：“前些天我们意见不合，我气上头对你说了一些不礼貌的话，我向你道歉！”

“云先生，都过去了。别在意！”

周方圆大大方方地表示了原谅，云多多倒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了两声，“以后别那么客气叫我云先生，你是我嫂子，就叫我多多吧。”

周方圆撇了他一眼纠正道：“我不是你嫂子，我只是乔总的员工。”

云多多亲耳听到她对乔泽川的疏离，体会到他哥们儿的感受，想为其抱不平，“上次吵架时我看出来了，你不是对他没感觉的！”

“也许有吧。”周方圆无法否认，当时自己确实表现得确实很明显，“但我们不合适。”

“合适是什么意思？我不理解，互相喜欢就应该在一起，合适不合适这种标准都是不相爱的人给的推辞而已。”

周方圆看他表达着直来直去的感情观，心里笑自己，和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讲这些，他能理解吗？她试图用最直接的语言去回答：“我离过婚，家庭也有一些…特殊。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良好的交往对象。和他这样的人比，就是霄壤之别。”

云多多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但他不是对周方圆这个人表示不屑，而是对她古板的思想表示不屑，好像周方圆说的那些事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一样。

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周方圆很讶异的话：“你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他和你再重遇的第一周就托我查过你。”

这话其实是令周方圆不舒服的，没有人能坦然接受别人在背后调查自己的行为，更没有人听到喜欢的人在背后调查自己的行为后还觉得无所谓。周方圆觉得很耻辱，因为她太清楚一旦去老家问过那些人，他们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就和之前传闲话的Fanny一样。

她捏紧的双手告诉她：我不想在乔泽川眼中，这么耻辱。

周方圆一张脸陡然间寒得像冰一样，云多多知道自己的话又冒犯到她的敏感易碎了，他很真诚地想把这事说通：“周方圆，你可能不喜欢我们调查过你这件事，我再次向你道歉！你可以把气都算在我头上，但不要怪苏苏，因为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想尽办法去了解你的状况。据我所知后来有个你们老家的人在酒店乱说话，他那会儿比谁都急，后来也是他想办法帮你摆平了。”

“你再想想，你用所谓的离婚和家庭背景这些借口，反复论证你们没有未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很早就清楚这些了，但他还是选择奔向你，还是喜欢你喜欢到不在乎这些阻碍，不是因为他傻，他打小就是最聪明的，这都是因为他真的爱你。”

云多多难得很有逻辑地讲完一长串话，这世上除了乔泽川自己之外，没有人比云多多更清楚乔泽川对周方圆的感情。这些话他在心里为乔泽川酝酿过无数次，所以说得很有感情，也很有说服力。

他看见周方圆在他的话中，眼睛里收起了刀鞘。云多多放下平日里习惯性的高傲，将对他哥们儿所有的心疼化作恳求的语气，是他少爷人生中难得的低姿态，“所以，你能给他一次机会吗？”

周方圆一双唇抿得太紧，甚至有些发白，参加年会前擦的那层口红根本抵不过她嘴上的力道，也是内心里纠结的力道。

“可以”的回答她说不出口，她即便很感动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再来一次注定会结束的感情；但是“不可以”的回答她也说不出口，她始终不忍心也舍不得。

钢琴曲毕，那个掀起周方圆心中惊涛骇浪的始作俑者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向大家致敬。周遭因为这个王子一样的他而绰绰人影，好似都很热闹。

而她却处于一个隐蔽的火把之上将自己炙烤，无力反抗。

周方圆无可奈何之后，问云多多：“这些话，是他让你和我说的吗？”

“不是，他不知道我过来。我今儿其实不是来找你的，我知道再过一个节目是你们前厅部的舞蹈，YY也有份跳舞，我是来看她的。”

“你消息挺灵通。”

“你别误会，我是通过别的渠道打听到的，苏苏可没告诉过我这些。如果说你是酒店里第一反对我追YY的人，他大概是第二反对的。我知道你反对，是为着YY好，因为你觉得我有前科。”说到这里，云多多自嘲地笑了一声，接着恢复了认真，“但他那傻小子反对我，除了维护员工之外，就是因为你。因为他知道你不喜欢，怕你会恨屋及屋。”

“我不会，我很清楚他是他，你是你。”

云多多不傻，听出来背后的意思，“瞧你这话还是觉得我在玩票！我真心喜欢YY，我从来没追女孩追这么久过！”

周方圆直白地告诉他：“YY还没开窍，你追了也是无用功，劝你放弃吧！”

“我看出来她很单纯，所以我也没像以前逼得那么紧，我会慢慢来。”

“会累吗？”周方圆喃喃问了一句，“对方一直不给回应，会累的吧！”

“我不敢保证我以后会不会累，我暂时是不觉着累的。但如果你问的是他，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不会累，要累的话三年前他就放弃了。”

台上前厅部的热舞节目开始，云多多便没再说话了，今晚该说的不该说的他觉得都说够了。

云多多站来举着手机对准YY的方向拍摄，口中也和场内的同事们一起叫着好。周方圆在一旁眼睛虽然望着台上的方向，眼睛却放空了，她在消化云多多今晚说的话，这些话都让她大脑运转速度变得很慢。

就连后来上台领奖，面对颁奖的乔泽川时，她连句“谢谢”都很难吐出来。她后来看到了，在人力资源部传回集团的那张照片里，自己笑得太过僵硬。

“问卷之星”这个奖，认可周方圆是照顾客人的一把好手，因此他们才会在调查问卷里一次又一次地夸奖她。一个每天绞尽脑汁体面地让每个人感觉舒服的人，服务意识刻在骨子里的人，有几个vip就把大脑分成几部分用的人，今夜脑子转不动了。

老天爷可能赋予她这项服务技能，也施加了一种枷锁，令她只会照顾别人，不会爱自己。

因此，面对席卷而来的爱意时，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