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雪山,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背上背着竹筐,他停在了茅草屋前,看着眼前的雪堆叹了口气,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柳条,柳条拍打在雪堆之上,抚过沈卿尘的周身,良久,老人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只见积雪被清扫之后,露出的是沈卿尘半跪的模样,他怀中的云檀被护的很好,脸上的冰霜已然消失了许多,云檀的手还被沈卿尘紧紧攥着。
“何必呢?”卜算子叹了口气。
沈卿尘浑身颤抖,他缓缓抬头,一双清冷不染尘世的眸子看向了眼前的老者,卜算子一身粗布衣衫,看起来与人间的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他留着山羊胡,整个人清瘦却有力,他摇着头打开了眼前有些惨败的院门。
沈卿尘没有动弹,目光紧紧跟随着卜算子,卜算子走到院中央,随手将背上的竹筐扔下,他斜睨了一眼沈卿尘:“还不进来是打算作甚?”
沈卿尘闻言,这才挪动了自己早已经僵硬的腿脚,他抱起云檀缓缓起身走近院内,沈卿尘身上抖落些许落雪,他的手指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卜算子看了一眼沈卿尘道:“你们先进屋暖和暖和吧。”
沈卿尘微微颔首,他推门而入,茅草屋内陈设依旧,和沈卿尘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差别,他将云檀安置在床榻之上,沈卿尘伸出手摩挲了一下云檀的脸庞,胳膊上的灼烧刺痛只是让他皱了皱眉,丝毫没有缩回自己的手。
沈卿尘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卜算子已经正坐在凉亭里看着药炉氤氲的热气,老人看了一眼沈卿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沈卿尘便走过来坐在了卜算子的正对面,二人之间正摆着一个棋盘。
沈卿尘坐的规规矩矩,卜算子则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等沈卿尘开口,卜算子倒是先一步问道:“把袖子挽上去,我看看你的胳膊。”
沈卿尘闻言一怔:“无伤大雅而已,怕脏了药仙的眼。”
“看看。”卜算子不耐烦地开口道。
“......”沈卿尘沉默一下,然后挽起袖子露出了没有法印遮盖,原原本本的手臂。
那本应该白皙纤瘦的手臂上映入眼帘的却是触目惊心的烙印,卜算子看了一眼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丑陋的印记爬在沈卿尘的手臂上,与眼前这个看起来不染尘世的少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是沈卿尘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眸低头不语。
卜算子伸出手一把拍打上沈卿尘的手臂,沈卿尘不由得吃痛一下,卜算子冷哼一声:“这和一滩烂肉有什么区别?”
“确实没什么区别。”沈卿尘不置可否。
“年纪轻轻倒是个能忍的。”卜算子撇了一眼沈卿尘,“既然心动成这样,干什么要修炼无情道?”
沈卿尘沉默一瞬,他的目光看向了云檀的屋内,沈卿尘的目光不由得温柔了许多,他的语气放缓:“等到遇见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卜算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沈卿尘很自然地又将自己的手臂缩回到了袖子里面,手臂在法印的作用之下重新恢复成了正常模样。
“一个个年纪轻轻都争强好胜,真的以为无情道是修仙的捷径吗?这世上最难过的就是情关。”卜算子说完摇了摇头,“可惜你这么好的资质,若是她死了,抛却了她,你将会在修仙的路上一骑绝尘,说不定飞升成仙都是可以的。”
沈卿尘苦笑一声:“成仙有什么好?守护不住想要守护的人,成了仙也不过是早就没有了她的世界,如今我所求不过云檀一人。”
卜算子轻合着双眸,他不知道的是,对于沈卿尘来说,他早已经成过仙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成仙当他真的做到的时候,与往常依旧没有什么分别,但若真要说成仙有什么好的,那便是可以力挽狂澜去救一个人。
“还是太年轻气盛啊。”卜算子嗟叹一声,“小丫头是被魔茧击中,看样子是用了毕生修为打出的一击,极其歹毒凶险,如今过去这么多时日,我也没法保证可以救她性命。”
沈卿尘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紧,他急忙起身给卜算子跪了下来:“但求药仙鼎力相助,无论如何总要尝试一番。”
卜算子见状长长叹了口气:“老夫也只能尝试一二,你是个有毅力有恒心的,但若真的无力回天,也希望你不要那般固执,学会放下。老夫且问你,若是连老夫也无能为力,你当如何?”
沈卿尘闻言,目光看向了这苍茫的北邙雪山,这里曾经就是云檀的埋骨之地:“那我便从这雪山之巅一跃而下,为我的师妹殉葬。”
“糊涂啊糊涂!”卜算子闻言不由得站起了身,“我原以为你会是什么精于修炼,通过成仙去逆转时空来救她,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自甘堕落,若是如此,不救也罢。”
沈卿尘摇了摇头:“成仙救不了她了,是我无能,没法将她好生相护。”
沈卿尘说的委婉,卜算子的眸子转了转,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自然不是什么冥顽不灵的货色,似乎读懂了沈卿尘的弦外之音。
卜算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卿尘,千古以来,修仙界从未有过真正的得道成仙之人,这成仙似乎成了古卷记载的神话,卜算子甚至曾经怀疑过,成仙是否只是修仙界的一场骗局。
卜算子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就算沈卿尘真的已经飞升得道,这种为了一个人颠覆时间空间的秩序,本就是不能言喻的禁忌,若沈卿尘早已经尝试过如此来救一人,那或许按照古籍所说,沈卿尘这一世,注定再也无法成仙。
“看不出来,你如此年纪倒是个痴情的种,若真要算起来,你竟还要比老夫年岁更长。”卜算子坐下身子。
“您谦逊了,如今而言,许多事还不曾发生过不是吗?”沈卿尘平淡说道,他知道卜算子是个聪明的人,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是真的身不由己。
天上,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沈卿尘呢。
卜算子起身向云檀的屋内走去,沈卿尘紧随其后跟着他,卜算子原先是药王谷的弟子,后来成为了药王谷谷主,再后来,卜算子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决然隐居北邙的雪山,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沈卿尘不得而知,他也从来绝口不提。
卜算子看了一眼床榻上蜷缩的云檀,他缓缓走近云檀,一只手为她号脉,卜算子神情凝重,他收回了手看向沈卿尘:“我虽有一计,但也不知道是否奏效,只是缺少药材,还要你自己前去搜集,这段时间,我自然会为这小姑娘吊着一口气,不过,不能超过七日,到那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什么药材?”沈卿尘看向卜算子,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除却老身这里有的药材,还需要一味迷途引,至于炼药,到时候需要心头血作为药引。”卜算子娓娓道来。
“我可以去找,心头血,我也可以献上。”沈卿尘心中的石头难得落下,他好不容易露出了放松的神情,却又被卜算子打断。
“这心头血不是谁的都可以,得她自己不排斥,一般都是取自心上人的心头血。”卜算子看了一眼沈卿尘,“你确定你的师妹和你两情相悦吗?”
“......”沈卿尘沉默了,他心中清楚,是啊,云檀喜欢的是明澈,她满心满眼的人一直都是明澈,甚至还会利用自己来气明澈,云檀接受不了自己的,尽管他愿意献上的不仅仅是心头血,若是需要,就算是剖个心,沈卿尘也无怨无悔。
沈卿尘苦笑一声:“还请药仙努力一试,这迷途引和心头血,我自有打算。”
卜算子看着沈卿尘苦涩的模样,大概已经猜到了是什么样的局面,他看向云檀不由得摇了摇头,卜算子有时候真希望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可以早点读懂她师兄的感情。
“迷途引的踪迹难寻,往往出现在极其危险的地带,或是魔宫遗迹,或是龙潭虎穴,你可有头绪?”卜算子看向沈卿尘。
“......找不到就把整个人间仙界翻个底朝天。”沈卿尘话语坚定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世间或许还有一人手眼通天,能知晓这迷途引的位置。”卜算子道,“此人身份特殊,世人称之为,‘鬼市之主’。我察觉到,这小丫头身上还带着些许鬼市的踪迹,沾染鬼市里妖魔鬼怪的气味,或许她曾见过这位神秘的鬼市之主。”
“”鬼市之主?”沈卿尘微微思量一二,他目光淡漠,脑海中一闪而过明澈的脸庞,“我想我知道是谁。”
“差点忘了,这世间所存在的一切你都曾知道,曾经历过。”卜算子顺着胡须微微笑道,“事不宜迟,你快些出发,这丫头的情况已经拖不得了。”
沈卿尘二话不说转过身就离开了屋内,卜算子目送着沈卿尘离开北邙的雪山,他坐在床榻边看着云檀,目光却打量着云檀额间的朱砂痣,卜算子心中起了疑惑,他伸出手盖在云檀的额头上,温暖的感觉席卷了云檀的周身,云檀的神情微微缓和,卜算子则探查到了云檀的灵根,良久,才收回了手。
“都是些大有来头的人啊......”卜算子轻笑一声,“我这寒舍也算得上是蓬荜生辉了。”